我和驢一起拉車（組詩）

墨未濃

我和驢一起拉車

抖起耳朵的驢，和我

肩并著肩，耷拉的腦袋

一顛一顛的，像一個

背負沉重的朝圣者

望著遠方，我把左手搭在

它光滑的腦袋上，看到

它眼睛里有點晶瑩的閃光

驢不吱聲

我不吱聲

我肩上的牽繩，勒出

一道深深的血印

驢抖擻了一下身子

豎起長長的耳朵，向著

廣袤的田野長嘯吟唱

我看到它繩道兩旁的毛皮

白皙閃光，驢伸出舌頭

舔了一下我干癟的手

我伸出手，撫摸了

一下驢那瘦長的臉龐

道路還很漫長，我們

都需要營養，我拿出

干糧，咬了一口

剩下的一塊，驢子

一口吞了個凈光

陽光普照在我們

身上，我捋了一把

鼻涕，驢抬起頭看了

我一眼，目光蒼茫

驢不吱聲

我不吱聲

我和驢肩并著肩

用力，向著同一個方向

穿越城市的驢

城市的灰塵和它的顏色

一模一樣，它闊步

走在城市的柏油路上

目不斜視，腦袋

一顛一顛地向著前方

忙碌的人們，都有著

各自的忙，他們夾著鈔票

尋找歡樂與陽光

時間的碎屑，灑落在

它的頭上，它抖了抖

積聚的水珠和塵埃

把眼光，深深地藏在

毛茸茸的睫毛里

車水馬龍的城市，沒有

停止一刻的喘息

它嘚兒嘚兒地行走，是

這個城市多么優美的詩行

我攜帶沉重潮濕的行囊

尾隨在它高大僵硬的身旁

它仰了仰長長的脖子

對著陰晴無常的蒼穹

鳴響，我抬起疲倦的

頭顱，多么想高聲歌唱

我手里攥著惟一的

詩行，踏著驢子

真實而鮮活的腳印

穿越城市的迷茫

驢在路上

它的尾巴就像它的

命運一樣，搖來擺去

擺去搖來。它的聲音

有些哽咽，近似于

卑微而晦澀的生活

以前，它可不是這個樣子

以前它可以尥靴子

可以肆無忌憚地嚎啕

現在不行了，現在

是文明社會，現在

是以人為本的社會

它不是人，它努力地

干活，也樹立不起威信

它在路上行走，默默地

低著頭，無怨無悔

驢打滾

我從來就沒有小覷它

甚至我把它尊為神靈

它的目光直愣愣地

射向我，我打了一個冷顫

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它不是因為癢才嘶鳴

我看到它在草叢中

往返滾動，壓死了

幾個隔靴撓癢的蒼蠅

我不想再人模人樣的

假裝真誠，在它柔弱的

眼光里，我的卑微無地自容

與狗對視

狗的眉宇間有一種凄婉

它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要把一年的思念燃燒

老家的楊樹林子閑置著

不遠處零零落落著幾處

老房，狗凝固的表情

使我感到慚愧，我不敢

再正視它犀利的目光

這使我想到黃土之下的

奶奶，狗在奶奶的前面

蹲著，奶奶把手揮了又揮

我能聽到狗喑啞的嘶鳴

在浮躁而無聊的城市

間隙里，有一雙眼睛

跟著我，像兩把雪光閃閃的

利刃，插在我的軟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