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愛中的詩

睡

黑色的瞳

撕裂綻破的光

鐵軌是瘦硬的骨

樹直直地倒下

隆起的土坡

每每點點

無字的碑板

團團的柔軟的簇擁著

活潑笑鬧的花

鮮紅的 嫩黃的微笑

細細的柳

什么時候成熟了

如父親的撫摸

“你是個男子漢了”

如母親的慈愛

“還是個孩子呢”

弱柳搖晃著

像你軟軟的腿

跌倒了

得到的 第一個吻

你在那頭

也春風撲面嗎？

累了，揉揉眼睛

憂傷、甜甜地睡了

影 子

紅色的影子爬過，不安的

思想，夜色靜謐

世俗的喋喋不休，喜鵲

烏鴉還有夜鶯的婉轉

飛翔，并不感到自由

總是要閃爍，

在一個自我否定的時空里

越來越長的快感里

生命的脆弱

夜漏的暗無聲息

在紛至沓來的喧囂里

徹夜無眠。

子 夜

銅，是什么？

沉悶的聲響震顫著火車

鐵軌，大海，圣經

流離天堂的光輝

桃花如血

三月的生命

蒼翠欲滴

死，是什么？

洶涌的海水并不足以洗滌

靈魂的焦慮

月色，灰暗，步履

蹣跚意外的黎明

麥子如瀑

春天的沙灘

細碎如雷

清 明

——寫給祖母

陽光清爽，藍天如海

想象中的雨并沒有如期而至

這讓我內疚、不安

戰火、失親

恐慌在世紀的印象里

揮之不去

饑饉晃動記憶的影子

石榴在臘月的籃子里

添了歲月的褶皺

孤獨在親子的歲月中瘋長

草煙繚繞著月亮的東升西沉

真長啊

天空飄蕩著愁緒與凄涼

樹茁壯成長在意外的想象里

一棵棵

鮮艷而富有生機

一個吉祥的數字

停滯在熟悉的田野里

在那里

你曾告訴我祖人的聲息

陽光清爽，藍天如海

雨滂沱而至

在無時不至的日子里

問 候

遍地憂傷

無法遮掩綠意蔥蘢的放肆

滋潤著晃晃蕩蕩的日子

撫摸著你淚雨如花的痛苦

石頭砸了我懵懂的額頭

要離開嗎？

額上的皺紋，稀稀拉拉的

抻長了膽怯

碎了一地的月亮

慢慢地升上來

谷 雨

來了

春天便悄無聲息

松軟的泥土想起了孕育

希望

生長在未播種的流光里

逡巡，膨脹

葉子蔥綠，谷穗隱藏

布谷鳥升騰在潮熱的

聒噪里

飄香的茶

旗槍與雀舌

翻滾滋潤著記憶

清透 纏繞 眩暈

季節是一場久遠的嬉戲

迎春花

在這個地方

孤獨的綻開

與默然的谷雨相遇

如瀑，如披

突兀而至

在久而未雨的季風里

梅花不開，水仙不來

山茶只是遙遠的一抹影子

雅致的素馨

招搖在六瓣的陽光里

懷念下雪吧

紛紛揚揚，沉甸甸的枝頭墜落

靜夜讀詩

詩要靜讀

不要風雨，扔掉雷聲

無論是鋼琴還是琴簫

都不要

文字能安靜地待著，就足夠

詩要靜讀

語詞綻開在夜色里、陽光

云霓和細雨交織的夜晚

豁然開朗，然后拍案叫絕

如蛇的侵襲，悉悉索索

思想的影子

攜著驚悸、詫異的披風

掩藏著竊喜和自負

盡可以懷念，留戀，哭泣和怨念

亦可以抒情，撒潑，高亢和笑靨如花

一首詩漸漸升起來了

芒 種

麥芒的味道是焦糊的

睡不醒的青春，怨恨

硬邦邦的路，淅淅瀝瀝的水滴

流入眼里有著陽光的氣候

鐮刀纏繞著菟絲子的藤蔓

腰肌勞損，駝背

還有饑饉的洶涌

地壟溝很直

并漫無邊際

收割的腳步

消隱在雜亂的麥茬里

成了小青蛇、螞蚱和蜥蜴

清涼的避所

麥秸垛、麥場、石磙子

羨慕著記憶的芒種

那是好多年沒有親近的麥香

不是手機，也不是面包房的

能指之魅

人文樓的401教室

一群人，或年輕或蒼老的在溫習蕭紅

小說，電影，還是話劇

當然，還有政客喋喋不休的唾沫

以前是小說，這次是電影，

話劇，早已被忘卻

商市街的面包香，小旅館的無聊煙火

東京，紹興，西安，香港

拳頭，承諾，炮火，拋棄

能指的靈魂飄蕩在沒有所指的時空

尸首遙望著衣冠

那是故意的留戀

就如今天，年輕的驚詫

恍如一個世紀的清夢

符號蕩滌了純粹

無論呼蘭河還是生死場

時光如水

老師要點名了？

腳步匆匆，鞋帶飛舞

土豆卷餅的清香離開了食堂

趴在桌子下面

聽了一刻鐘媽媽的電話，

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同桌的胳膊被蚊子咬了個大包

新鮮而心疼

久石讓的音樂讓人昏昏欲睡

點點星星的英語單詞魔幻般升騰

一堆不讓人省心的東西

孔子像從廣場遷移到了園子里

黢黑的面孔

手里拿著書，腰里別著劍

期末了嗎？

黑格爾、馬爾庫塞、曹雪芹、張愛玲

誰是男的，誰是女的？

上課的老師長得如何？

都有可能爬上觸目驚心的試卷

九月，期待的火焰

又將磨滅在百無聊賴的希望里

雨 天

很久以前的一個小個子

不停地講各種各樣的拯救故事

吶喊，自剖，俯首，還是啟蒙

好像都沒做到

他唯一做到的是死了

1936年還是2016年

都不重要

總有一把手，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烙著一塊叫“魯迅”的餅

這里焦糊，那里生硬，并流著血一樣的東西

他說是水

在很多人眼里，不過是空氣

或者其他與血無關的東西

一 日

雷雨召喚著道路

使之成海

丁香釋放著幽蘭

梅花親吻冰雪的清香

蝴蝶調戲著花朵

感受在飄蕩著游走

靜默尋找飛翔的出口

手套靜止在沙發上，

退縮、恐懼和無聊

未生即死的言語

幾十年前的語句蹦出來

砸疼了焦慮中的城市

燈

輕盈快速的跳躍

催眠一群裝睡的人

暴力的氣息涌動著

歷史的歸跡，振蕩

自我的愛戀和虛偽

沉默需要喧囂的彰顯

每個人都知道角落里霉變的植物

郁郁蔥蔥地侵襲生命的邏輯

又能如何呢？

雖然說高潔、清逸

淤泥里的蓮花并不會有云的結局

遲滯的女聲軟綿綿地映照著昏暗的燈光

人群走動并忘記了自己

外面的陽光如冠冕的燈芯絨

覆蓋著謊言的萌生

門

很涼，涼到冰碴錐進骨縫

這是一個沒有空調就汗如雨下的夏天

前后左右，上上下下

蜂擁進來的，是厚厚的墻

講話者并不知道座下的風

裹挾著茫然的目光

妒忌和憂傷

燒灼了每一個惶恐的色調

課堂是個默然的廣場

漏了思想，花朵凋零，風雨交加的季節，僵尸叢生

挽起晨風，兜住的夕陽

落潮的淚水晶瑩地堆砌在天空

俯視天下的，不是憐憫，是溫情

但屬于拯救的，只能是遠去的背影

鳥 鳴

——給母親

清晨，濕漉漉的

青草裹挾著朝陽仰望天空

歲月，在另一個世界灼燒著現世

烈日的鄉道上彌漫著憂傷

素白的、五彩的

音樂沙啞著喉嚨

溫熱的鐵包裹著哭泣

在狹小中窒息

我聽不見聲音，那個熟悉而又沉郁的地表

哀慟又能如何？

您走過那扇門，越過的是無法回轉的來路

會有天堂的佛光撫摸嗎？

我又該怎么聆聽您不斷的問候

從步履蹣跚到步履蹣跚

新土與舊顏

百鳥的夕月，眾水的溫擁

牽手的海棠碎碎點點

只有

左手與右手的牽絆

黎明與黃昏的遙遠

大 雨

幽谷里的石頭

尷尬面對狗尾草的詰問

被云彩調戲很久的大雨

也無法懂得未雨綢繆的驚喜

遠方驚悸的消息

沒有阻礙麻辣小龍蝦的紅顏欲滴

姑娘臉上厚厚的粉底

在燈光的鋪設下，如幽魂的倩女

雨還會下嗎？

不知道

要下就趕緊下，這么抻著算咋回事？

這勁，就像你那死爹

琉璃的夜晚閃耀著不安的轟鳴

一根根樹樁攪動著天空

水泥消解了水的前途

成為泥，驚慌了世界

布拉格

一個酷暑的夏天，在遙遠的另一座城市

想起布拉格的三月風雨

布滿城堡的天空

信仰層疊在臺階的跳躍中，并不陌生

大炮、坦克，還有被驚醒的愛情

冥想的精神過于復雜和怠慢

舉起雙手的地方，膝蓋就沒有自由

木偶的眼睛閃爍，詭異而狡黠

黑白劇

如炭火和素白的蹉跎

狂歡、鬼魔、飄泊與日子一起見證零落

城市的夜晚，

落了一地的憂郁和凄涼

雕像陰冷，查理大橋晦暗如泥

米黃色還是淡紫色，

如暖燈鋪灑，那風信子的錦簇

聆聽鐘聲的狂亂

看過骨頭，或劍或刀的輕賤

漫步過石板，低頭或者傲慢，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