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
“當我們把商業思維引入公益領域,我們獲得了持續力、復制力和更強的影響力。”
扔垃圾也搞“實名制”
成都市錦江區錦州花園小區。周日一大早,居民們拎著大小不同的袋子,排成了一個長隊。每個袋子上都貼著一個二維碼,袋子里是他們攢了一周的各種可回收垃圾。
一群統一穿著綠色馬甲的工作人員將一堆紙巾、洗衣液、肥皂之類的生活用品擺滿一桌,又拉出一臺電子臺秤,秤上標有塑料、紙張、金屬、玻璃、織物等九大類標識。居民們將事先分好類的垃圾稱重,然后掃描袋子上的二維碼,“嘀”的一聲,垃圾換取的積分就到了居民的賬戶中,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1公斤塑料瓶兌換30個積分,1公斤報紙兌換10個積分,1公斤織物兌換5個積分,不含玻璃、織物、鞋類等的混合物兌換8個積分,洗衣機、冰箱等電器可以兌換幾百到幾千不等的積分。用這些積分,居民可以在現場兌換紙巾等生活用品。
“我從一開始搞垃圾分類時就參加了,現在家里的日用品基本上不用買,換的都用不完,我還會拿去送親戚。”52歲的王阿姨興奮地說。
用垃圾換積分再換生活用品,激勵居民進行垃圾分類,在成都市錦江區已經開展了8年。
“現在,每周日來‘綠色地球,進行垃圾投放,現場兌換禮品,在很多我們服務的小區,基本上成了居民們的一個生活方式,場面很壯觀。”“綠色地球”執行副總裁汪劍超說。
“綠色地球”全稱“綠色地球環保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08年。實名制,是“綠色地球”不同于傳統垃圾分類機構的最大優勢。汪劍超介紹,居民跟公司簽訂協議并實名注冊綠色賬戶后,需要在家中將垃圾進行分類裝袋,并貼上二維碼投入小區指定的垃圾箱,或者在周末的回收現場交給工作人員。每袋垃圾的重量和種類所對應的積分會在掃描后自動記錄到每家的賬戶中,用戶可以隨時登錄賬號查詢積分情況。
由“綠色地球”研發、能識別垃圾身份證的掃描儀,已經申請了專利。此外,“綠色地球”還有一款重要的專利產品—分類垃圾投放桶。這是一個像ATM一樣的大家伙,在小區里異常惹眼,垃圾一旦投入,會自動通過一個滾筒掉進“大肚子”里,只有清理人員開鎖才能取出,兼具防翻檢和防偷盜的功能。
在“綠色地球”的官網上,實時顯示著每一個綠色賬戶的更新。只要參與了垃圾分類投放,用戶所在的小區、投放時間以及投放垃圾的重量,就會出現在滾動的日志中,讓每一位用戶都有一種極強的參與感。
“這種模式最大的好處在于,用實名制的方法把那些真正參與垃圾分類的居民識別出來,同時用積分的方式去保護和鼓勵他們,激發他們進行垃圾分類的積極性。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真正持續做這件事,也帶動身邊的人來做。這個是我們最核心的元素。”汪劍超說。
對戰“垃圾圍城”
汪劍超最早是微軟中國的一名工程師,第一次去美國總部出差時,在員工餐廳吃完飯,他發現,不僅要自己丟垃圾,而且要分類,廚余、餐盒、紙巾這些垃圾是要分開放的。“連丟垃圾這么一件小事都如此細致,給了我極大的震撼,也感受到國內外居住環境差異這么大是有原因的。”
2010年,攝影師王久良拍攝的紀錄片《垃圾圍城》一經公開,即引發社會極大震動,“原來我們的生存環境已經如此惡劣。”汪劍超感喟。此時,他在微軟的工作并不順意。2005年從中國科學軟件研究所畢業后進入微軟中國,他曾雄心滿滿,“一心想改變世界,改變億萬人的生活。”但漸漸地他發現,在大公司里,一個微小的創新點子從生發到實現,路徑極長,個人能力有限。
一個機會,他得知成都的一個朋友創立了綠色地球環保科技公司,以解決城市生活垃圾分類為主旨。“城市生活垃圾是每個城市在發展過程中都繞不過去的坎。”汪劍超說,尤其在中國,人口數量龐大,垃圾處理能力遠落后于垃圾的增速,超過三分之二的城市都面臨垃圾圍城的困境。
綠色地球的運作模式令他一振。“用商業的方式,做這樣一件公益性質的事,真正去解決社會現實問題,這是我們一致的理念。”他說:“在我看來,在這個時代,真正能夠有效影響社會,而且能夠持續性改變社會,應該是以商業這種方式。”
2011年,汪劍超辭去工作來到成都,全身心投入“綠色地球”。
在微軟的幾年時間里,從程序員到產品經理,讓汪劍超積淀了豐富的運營管理經驗,“從最初的信息收集,到規劃,到產品研發整個過程,時間、資源、人力的管理方方面面都需要技巧。所以微軟教會我怎樣更規范地去做一件事。”
一改以往在Excel人工錄入用戶信息的低效方式,汪劍超為“綠色地球”量身定制了一套企業信息系統,使得工作效率倍增。微信出現后,“綠色地球”又開通了公眾服務號,宣傳垃圾分類知識,同時為會員提供積分查詢等服務。
這一年,政府試點垃圾分類,成都市錦江區政府主動找到“綠色地球”,投入400萬元購買其為期3年的服務。以往,政府對于垃圾分類也做了很多努力,在社區掛橫幅、進行宣傳教育活動、換垃圾桶等等,但實際效果并不明顯,“前面居民分了類,后面一輛垃圾車一股腦全拉走,最后也沒達到垃圾減量和資源化的目的,政府花了錢還挨了罵。”汪劍超解釋,這次購買服務是政府調動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治理的表現。
垃圾分類回收是一項系統性工程,“綠色地球”在其中實際上擔任一個中間環節,從“入”和“出”兩方面著手,打通小區、垃圾二次分揀、垃圾回收及資源化、商家在內的全部鏈條。
“垃圾分類企業面臨的最大挑戰就是成本控制問題。”四川省住房城鄉建設廳廳長何建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很多垃圾分類企業都是在政府補貼的前提下運作的,一旦失去這項資金來源,往往會因入不敷出而難以為繼,“破解的最佳途徑就是通過規模經營降低成本。”
政府資金的注入,讓“綠色地球”有能力負擔更多的禮品采購、人工成本、場地費用及設備費用,用戶規模迅速擴大,至2015年底,已有13.6萬戶用戶群體。
有了長期穩定的用戶之后,公司回收的垃圾越來越多。之前由于規模較小,分類出來的垃圾沒有市場,形成規模后,“綠色地球”在終端和廠商就能形成比較緊密的合作,實現自負盈虧的良性運轉。
“但是如果想繼續擴大規模,還是需要政府的幫助和市場力量的投入。”汪劍超坦陳,“如今我們已經證實這是一件值得投入的事情。”
“這么多年了,
垃圾處理方式還是很原始”
垃圾分類的目的是幫助垃圾減量化、資源化、無害化。汪劍超認為,中國目前城市生活垃圾問題愈積愈重,在于垃圾分類處理“終端”存在著更大的問題。
“很多時候不是居民不愿意分類,而是沒有一個良好的回收處理機制。”汪劍超說,在日本,垃圾能夠做到分出十幾二十類,因為其后端處理能力非常強大,每一類細分都有專門的廠家做出相應的產品,有一個龐大的再生資源產業。
曾經,有國外某著名日用品生產商為了履行企業環保責任,計劃未來幾年里包裝原料有30%甚至更多再生塑料,但是到成都考察后,他們發現很難找到能夠達到這一質量要求的供應商。“本來是好好的瓶子,由于處理技術落后雜質分離不出來,只能經過熔煉重新生產出像垃圾袋這樣更低級的產品。”汪劍超說。
他很無奈,“我們身處這個行業,就會看到大家在生產技術上的投入其實很少。這么多年了,(垃圾)技術處理的方式還是很原始,這個過程本身就產生了極大的浪費。”
缺乏行業引導和技術規范的結果,導致安全問題凸顯,“毒跑道事件”即為一例。輿論多批評廠家黑心,用廢棄輪胎做跑道,而在汪劍超看來,國外對輪胎和廢氣工業原料的再利用技術很成熟,在中國,這個行業則缺乏引導和監管,“這些廠家他沒有動力投入更多在技術開發上,提高產品質量。這是最根本的問題。”
“綠色地球”作為垃圾分類處理的中間環節,在得到更多的再生資源后,再將其出售給處理商。“我們能做的只能是盡量影響、引導我們的合作伙伴提升,”汪劍超說,“但是這個是整個行業的問題,需要政府更多去關注。”
他認為,政府需要厘清自己的角色和定位,對企業建立一套嚴格的獎懲監督機制,“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公益生產力
這些年來,很多時候“綠色地球”是自己跟自己比。
“我們在執行的時候,因為理念比較新,沒有可以參照學習的榜樣,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一直是在嘗試、在思考,”汪劍超說,“難免會有一些事情沒想清楚就去做了,所以后來發現問題也很多。”
2011年,汪劍超剛剛加入“綠色地球”時,團隊只有幾個人,日子過得艱難,工資開得很低,“都是靠熱情和一些理想化的東西來支撐。”
時間久了開始出現問題。汪劍超說:“工資那么低,還那么累,就很難對他們提出更高的要求做更專業的事情,也難以吸引到專業的人才。”
轉變思維,他意識到,雖然是做環保,但作為一個公司還是要回歸商業運行的本質,一定要付出好的價錢,才能找到相應的人才。去年6月始,汪劍超帶領團隊下狠心做了很大調整,有三分之二的人離開,與公司理念一致的人留下來繼續做事,“有些人已經同我們一起工作了兩三年,跟他們說,沒有辦法再一起工作,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今年,“綠色地球”在對外合作上拓出一條新路,同優步聯手開展“紙造森林·全球大回收”計劃,攜手京東對快遞紙箱再利用,均獲得了極高的參與度。
在一次演講中,汪劍超說,“公益需要一腔熱忱,同時也需要企業家精神,當我們把商業思維引入公益領域,我們獲得了持續力、復制力和更強的影響力。”
一些媒體在報道中稱呼汪劍超為“垃圾小王子”、“超級破爛王”,對于這些稱謂,他很開心,“用這樣的方式,讓大家知道,‘收破爛還可以這樣做。”
2013年起,北京、上海、南京等城市均開始采用與“綠色地球”類似的方式做垃圾分類,汪劍超樂見這一局面,“我一直認為,這個世界的改變,不是少數人做了很多事,而是多數人都做了一點點。”
目前,“綠色地球”已覆蓋成都464個社區15萬個家庭,不到成都人口的百分之十。汪劍超的計劃是,到2025年,“綠色地球”能影響到1000萬個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