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出來的好人，也是好人

文_韓松落

裝出來的好人，也是好人

文_韓松落

一

陳冠希發(fā)飆惡罵林志玲，人們開始討論，林志玲是不是真像陳冠希說的那么虛偽，內(nèi)心邪惡，只是裝出一副如沐春風(fēng)的樣子給大家看，為的是撈到更多的錢。

是啊，林志玲實在太像假的了。

長得美，身材好，學(xué)歷高，情商高，而且超級會說話—人們批評她的聲音，她溫柔地表示：“其實我沒有資格站在舞臺上唱歌，我不是歌手，不過有誠意，唯有繼續(xù)努力。”電影《赤壁（下）》里，她的原聲被配音取代，她照舊溫柔地、主動地說明，這是自己提出的，為的是“賦予小喬一個更完美的形象”，所有人都體面下臺，滿意而歸。

她的金句非常多：“30只是一個數(shù)字，你忽略它，也就可以輕松地面對一切。美麗需要經(jīng)年月累積，累積的自信會令你美麗。”“從小有家教，說話不大聲，女孩要溫柔才好。”記者問她，是喜歡橘子還是蘋果，她回答都喜歡；繼續(xù)問兩種水果一定要做出選擇，會選哪種，她嬌嗔地說：“都說了兩種都喜歡，讓人怎么選嘛？”

經(jīng)歷過一些風(fēng)波，她也都輕松化解，最險惡的一次是有“飯局女星”爆料說，她也接飯局，且在飯局名單上排前列。她氣得渾身顫抖，哭得梨花帶雨，幾次嚴(yán)正澄清。鑒于那種飯局名單不過是一張欲望排行榜，更多表達(dá)著男人們的意淫而非實際，加上該女星名聲掃地，大有拖人下水的嫌疑，這事盡管吵得很熱，但沒人當(dāng)真，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總之，挑不出毛病。

但在人的社會里，挑不出毛病就是毛病。尤其是女明星，如果不能適時地拋出一些污點、一些小劣跡供人們消費(fèi)，人們就會設(shè)想，她是裝的，是假的，她實際的生活必然黑暗。

二

好吧，我們姑且假設(shè)，她就是一個內(nèi)心無比黑暗的女人，心機(jī)深不可測，背景復(fù)雜難言，目前的一切表現(xiàn)都是裝出來的，只是為了贏得喜愛，為了盡可能多地收獲各個年齡段的粉絲，為了撈金。

不過，在演藝圈，可以選擇的偽裝模板非常多，從“傻白甜”到蛇蝎美女，從文藝青年到社交女皇，而且每種形象都能積累一大票粉絲。她卻選擇了吐氣如蘭的閨秀型女人，表明她覺得這樣挺好，便于她開展工作，這都說明，她對這種形象是認(rèn)可的。

這種選擇一旦付諸行動，就不能說是假的。

喬恩·埃爾斯特曾提出“偽善的教化力量”，他說：“用‘偽善是惡行對美德的敬仰’來形容是非常貼切的。公開性不能消除卑鄙的動機(jī)，但可以迫使或誘使演講者將其隱藏起來。”尼采也說：“一個偽善者，若總是一個樣的偽善，到頭來就不算偽善了。”秦暉認(rèn)為，“偽善是社會很重要的功能”，是內(nèi)心不那么高尚的人的自我約束。

一個人，為了某種長期利益，服從社會規(guī)則，裝了20年好人，再說他（她）是個壞人，就有點兒說不過去。

三

科恩兄弟有一部著名的電影《老無所依》，這個故事里，有一些非常有趣的設(shè)定。

電影里的獵人、殺手、警察，都是很懂得荒野生存之道的人。

殺手和獵人勢均力敵，獵人懂的那些，殺手都懂。不同的地方在于，殺手就是一個毫無人性的魔鬼，沒有任何可以被要挾的弱點，不貪財，不好色，就是為了殺人而殺人。他不像獵人那樣，尚存憐憫之心，拎水返回現(xiàn)場給瀕死者，結(jié)果將自己置于險境；也不像獵人那樣對家人懷有感情，結(jié)果讓家人成了殺手要挾自己的利器。

他們懂的那些，老警察也懂，他們設(shè)下的局，老警察全都識破了。

所以，電影里屢屢出現(xiàn)猜硬幣的場景，獵人、殺手和老警察，他們的荒野生存技能，讓他們具備了成為硬幣兩面的可能，剩下的只是選擇，選擇成為硬幣的某一面—行善還是作惡。

就是說，他們其實都有作惡的能力，都有足夠的體力、智力、經(jīng)驗去殺人放火、販毒走私，但他們出于種種原因，做出了不同的選擇。獵人選擇了當(dāng)獵人，也許是因為懦弱，也許是因為有了妻兒；警察選擇了當(dāng)警察，也許是因為老了，也許是對善有景仰。總之，他們都權(quán)衡利弊，做出了屬于自己的選擇。

選擇比能力更重要，更能決定一個人的去向。獵人以打獵為生，警察抓捕殺手，盡管，他們的內(nèi)心也許就藏著一個殺手夢，也有實現(xiàn)這個夢想的能力，但他們畢竟沒有殺人。

四

所以我們的難題是，要論跡不論心，還是論心不論跡？換句話說，是要根據(jù)一個人的所作所為來做出判斷，還是根據(jù)一個人內(nèi)心的動機(jī)做出判斷？

我傾向于論跡不論心。

朋友是生意人，他有個對頭，這個人到處詆毀他，在一切場合向他挑釁。但有一天，朋友突然接到一單大買賣，甲方是個大企業(yè)，主事的人來找他的時候說，是那個對頭推薦了他。

朋友一頭霧水，以為這是個陷阱，猶豫著不肯簽合同，但經(jīng)過多方了解，才知道甲方要進(jìn)駐這個省，對頭有可能得到長期合作的機(jī)會，但實力不夠，必須找到同盟軍。而我朋友的企業(yè)，實力靠譜，名聲上佳，對頭必須要按捺自己的喜惡來扮演好人，甚至得出讓一部分利益來示好。

于是，兩個人就處處設(shè)防地開始合作了。

如果論心，在我朋友眼里，那個對頭的確不是好人，但如果論跡，至少在這件事上，你不能說他是個壞人。不管他是服從了利益，還是暫時屈從于對方的實力，只要他還有顧忌，那就是有底線。

即便他是狼，也能共舞下去。

五

還能裝，還愿意裝，裝好人，裝慈善家，裝大家閨秀，裝好鄰居，裝好同事，愿意服從或者部分服從世界的規(guī)則，就是有求于這個世界，有顧忌，有底線，那就是弗洛姆所說的有戀生取向的人，只是程度多少的問題。這種取向本身就是好的。

不肯裝，突然就要爆炸，突然就要真性情，突然就超出所有人的預(yù)期，或者自始至終，就像《老無所依》里的殺手那樣，沒有任何顧忌，沒有任何眷戀，從不權(quán)衡利弊，為了取一盒藥就能炸掉一個藥店，那就是弗洛姆所說的有戀死、戀尸取向的人，只是程度多少的問題。

在這個脆弱的世界上，該向哪一種人靠近，不難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