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Didi Wu
財富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意義
文_Didi Wu
一
我好像是個經?!捌曝敗倍巧糜诶碡數娜恕獎傞_始工作的幾年,攢下的錢本來就不多,所以干脆都用來旅行和培養興趣愛好。升職加薪之后的幾年,終于有了一筆存款,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可能也就勉強夠一套小戶型的首付,于是我干脆在29歲那年把它全拿了出來,讓自己去英國重新讀一個真正喜歡的專業,算是送給自己30歲的一份生日禮物。
所以30歲的自己突然又變回了20歲時窮學生的狀態,當“朋友圈”里在曬旅游、美食和孩子的時候,我的生活卻經常是為了下個學年的學費和生活費,用學習以外的時間去接活兒或打工。這個暑假也是這樣,雖然6月初學期就結束了,但我接了一個刺繡的活兒,每天從大清早忙到半夜兩三點,連著繡了快兩個月,手指關節腫得厲害,不貼膏藥連拿針都困難。然而,就是這么辛苦地賺錢,本以為解決了下一學年一部分的開銷,卻不想因為英國突然公投脫歐,導致英鎊大跌,這個暑假賺的錢因為英鎊跳水全部搭進去了,等于整個暑假的工作都白做了。就在我感嘆時運不濟的時候,學校發來郵件告訴我說,他們決定下學年給我一筆獎學金,相當于一半的學費。這在把教育當產業的英國,特別是在英國藝術院校絕對算是破天荒的恩賜,這個特大的驚喜讓我一秒鐘從沮喪中回到天堂,有種“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感覺。
在英國的這一年雖然辛苦,但絕對值得,每一個困難真的都會變成學習和感悟的機會,雖然物質生活遠比不上當白領時瀟灑,可我一點兒也不委屈,因為我之前從事的并不是自己喜愛的工作,升職加薪并不能給我任何成就感。而現在當真是朝著自己想做的事情邁進,剝離了很多曾經擁有的物質之后,我反而覺得特別踏實。“我是誰”不再關乎公司頭銜或者穿什么樣的衣服、背什么樣的包,而是我正在做什么樣的事情、探索什么樣的問題,這樣的存在感是根植于自己內心的,而不是印在標簽上的。
二
最近翻到20歲那年,還在讀大學時給好朋友寫的郵件,里面大言不慚地寫道:“10年后我30歲,那時候應該已經存到人生的第一個50萬或者100萬了,這筆錢該用來做什么好呢?是不是可以環游世界了?”現在的我讀到這里,著實嚇了一大跳,完全不記得自己還有這么個階段。不過,如果當年20歲的自己穿越到現在,估計也會被當下的我嚇一跳。年少的時候看亦舒的書,印象很深的是喜寶說她想要很多很多愛,如果沒有愛,有很多錢也是好的。如果兩者都沒有,還有健康。當時的自己是很贊同這樣的想法的。
我也有過愛情大于一切的那種年歲,在校園時,一半時間用來努力讀書,另一半時間全花在戀愛和失戀的各種糾結上了。后來進入職場,大都市白領的生活繁忙又復雜,導致真愛難尋,工作和生活的壓力令健康大打折扣,結果真的只剩下了錢,于是消費便成為最慣常的解壓和取悅自己的方式。然而,這種方式換來的歡愉也不過就短短一陣,而且越來越短,然后就買越來越貴和越來越多的東西?,F在時髦的吃素、練瑜伽我也嘗試過,身體素質有沒有變好我沒感覺,但心底里一直存在的一種不安與隱隱的空洞卻完全沒有被救贖。
過了25歲之后才慢慢發現,雖然這三樣東西確實重要,但并不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課題,因為不管有沒有愛人、身體是否健康、是否富有,我都會被同一個問題不斷地敲擊,那就是—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來到這個世界要做什么樣的事。這更像一個關乎存在的追問,與吃飯、喝水、睡覺一般屬于根本性質,而愛情、健康和財富更像是生活的附加值,有很好,如果沒有就慢慢培養,但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意義。
三
毛姆寫的《月亮與六便士》里提到,很多人出生后的各種配置其實都是錯位的,不僅是地理上—生活在不適合自己的城市,更是一種生活狀態的錯位,比如做著一份不痛不癢的工作,維持著一段雞肋般的感情,過著不好也不壞的日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這么湊合著過下去,總有人要起來反抗這并不理想的“配置”。故事里以高更為原型的男主人公就是如此,終于有一天,他拋棄了自己之前擁有的一切,從頭開始學習畫畫,跑去了遙遠的島嶼當一個畫家。
我并不贊同毛姆筆下的主人公與過去一刀兩斷的決絕的方式,但那種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并為之努力的決心,我完全能夠感同身受。在我看來,這并不只是向往自由的表現,更是一種向內挖掘自己和探索人生本質的行為。
我本來以為自己在這樣的年紀做這樣的選擇很離經叛道,到倫敦之后,發現以我這樣的年紀重回校園讀書再平常不過了。在我的同班同學里,有兩個退休的英國大嬸,已經50多歲,照樣不介意拿自己的退休金來重新讀本科學位,而且立志要當面料設計師。
其實仔細想來,這樣的人不只是歐洲或者小說里才有的。在我10歲的時候,有一位住在同一個小區的老太太來我家找我奶奶,因為她經??吹轿夷棠淘诩医涛覐椾撉?,所以想讓我奶奶也教她。她說她一直想學鋼琴,特別喜歡莫扎特和肖邦,但以前沒有機會學,現在想從零開始。老太太那時候已經快70歲了,我奶奶擔心她的身體狀況,而且購置鋼琴還需要不菲的費用,但老太太相當堅持,認為自己有時間和耐心,而且完全不介意動用自己并不多的存款。
當時我覺得她不會彈很久,因為要彈到她喜歡的那些作曲家的作品,之前需要的是長達幾年大量重復的枯燥練習。上了中學之后,因為上的是寄宿制學校,我彈琴越來越少,高考前自然而然地完全放棄。就在我上大學的某個暑假,我回到那個舊小區,經過老太太住的那幢樓的時候,被窗口傳出的陣陣熟練的鋼琴聲吸引住了,她正在彈肖邦!時隔10年之后,她真的做到了。
我仍然記得自己當時的震驚,更多的則是感動。她那一代人,經歷了那么多的動蕩和社會巨變,而她選擇用自己余生里的整整10年去練就那一曲肖邦,不會是為了任何其他的人,只是彈給自己聽。這樣的一位老太太,在我心里的分量比所有社會精英、成功人士都要重。因為人生到最后,賬戶里不論是幾百元還是幾億元,都會變成一個帶不走的零,而可以不留遺憾地離開的人,一定是找到了并且沒有辜負內心深處那個最本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