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絮語

朱青

很少有一本書能讓人在讀完后，有一種迫切想要替書中的主人公說點什么的沖動，然而，《白夜行》就是這樣的一本書。

作者東野圭吾精心構建了一個舞臺，小說中的每個人物都是這個舞臺上不可或缺的演員。當帷幕拉起時，除了桐原亮司以外，所有的人都從黑暗的角落里一一飛躍而出，站在舞臺的中央，或大聲，或低語，或卑微落魄，或光芒萬丈……流動、美艷的燈光肆無忌憚地在舞臺上潑灑著，演員們盡情地訴說著生而為人所體會到的幸與不幸。

不過，亮司并沒有得到這樣的待遇，東野圭吾“狠心”地將他摁在那個舞臺上最黑暗、最孤獨的地方，不見天日。因此，即使小說中對亮司的相貌有所提及，我也依然無法去想象亮司的樣子。而和平時生活中警察辦案一樣，警察總是通過盤問他人去了解嫌疑人的點點滴滴，在小說中，亮司也一直是別人口中的那個“他”——一個被眾人言說的對象。追查亮司的警察笹垣潤三也正是從他人的口中去探究亮司的內心世界的。可是，經由眾人的口，亮司還是那個真實的亮司嗎？

這讓我想起了我的一個鄰居。十幾年前，他在外出打獵時槍走火了，子彈剛好打中神經，從此只能臥病在床，以書為伴。我難得見他。有一天，他突然出現在我家的洋槐樹下，給我講“人生是個大舞臺，每個人都在這個舞臺上演自己的戲”這樣的話。我的父輩所受的教育并不多，他們絕對講不出如此文縐縐的話，因此，現在看來如此簡單而蒼白的一句話，當時卻不啻為一道閃電，倏地擊中了我。三天后，我聽到了鄰居去世的消息。

我想，如果我的鄰居看到《白夜行》，一定會與亮司惺惺相惜吧，因為他們都被逐出了日常生活之外，過著一種迥異于常人的生活：我鄰居的世界只有一張床那么大，當其他的男人外出掙錢養家糊口時，伴隨他的只有早出晚歸的日影；對于亮司而言，當同齡人都在忙于談戀愛、打游戲時，他卻化身西本雪穗口中的那份“光”，一次次將自己拋入罪惡的深淵，守護雪穗。

可能是對亮司的人生深感遺憾吧，讀完小說后，我一直有這樣的念頭：何不將《白夜行》稍作改編，把亮司從幽暗之地拽出來，讓他以第一人稱“我”的口吻來敘述整個故事。于是，我又翻了翻《白夜行》，當視線停留在雪穗的一段獨白上時，我感覺自己有點兒自作多情。這段話是這樣寫的：“我呢，從來就沒有生活在太陽底下。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于我來說已經足夠。憑借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這不只是雪穗一個人的獨白，更是對亮司這一生最好的詮釋。彼時，那些占據舞臺中央的人好像瞬間消失了，偌大的舞臺上，聚光燈打在一個陰暗的角落，漸漸地，亮司從那片黑暗之中走了出來，眼睛亮晶晶的，正怔怔地注視著我。

當與亮司四目相對時，我瞬間理解了東野圭吾：原來他并非對亮司冷血，相反，他恰恰是那個最理解、最心疼亮司的人。而《白夜行》這部小說最讓人難忘的地方大概也就在于，它疼惜的是那些在這世間踽踽獨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