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害怕，我在

許安然

回到家的時候覺得她變得有些不可理喻。

她總是對著自己的伴侶大吼大叫，爺爺在幾年前癱瘓在床，近來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如今不能再自己吃飯，說話也口齒不清。平日的飯都是她在喂的。回到家那幾日，幾乎一日三餐都能聽到她一邊在給爺爺喂飯，一邊對他吼著“兔子吃飯呢？吃那么慢，你剩下的飯是沒人吃的還不都吃完……”我總覺得聲音特別的刺耳。

她盛的飯菜并不多，我往碗里夾肉的時候她都想阻止，說你爺爺吃不了那么多。我想她一定是怕麻煩才不給他吃肉，爺爺雖然身體不好，食量卻還是很好的。她不辯解，只是一直念著說夠了夠了不能再夾那么多肉了。

對她越來越看不慣，也越來越沒有耐心。她總是洗不干凈飯碗，每次吃飯我拿出那些洗過的碗筷時總能看見里面殘留的油漬或者飯粒，只能再重新清洗一遍。

她自尊心極強，做錯了不容許任何人指責一句。她煮的米飯總是像濃稠的稀飯，家里沒人愛吃，讓她少放一點水她總說我放的很少了，我覺得挺合適的。后來看我跟弟弟很少吃飯，她才開始把飯煮得硬一點。

農忙的時候她會幫忙炒菜做飯，等爸回去的時候就能開飯。我剛回家那天剛好是她煮的，真的一點都不好吃，成得很。后來她不再下廚了，因為我們都不讓她動，在這里無關孝順只是覺得還是自己煮的好吃。

他們母子倆的關系很不好，我爸性子急，說話又直白。看不下去，不對的地方總會提出來。而她性格也倔強自尊心強。兩個人在家矛盾總是不斷。

以前我還會幫著指責爸爸不體諒她，讓他對奶奶好點。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看著他們之間的矛盾我變得緘口不言，偶爾會覺得是她在無理取鬧。就像我出去玩那天她開口問我去哪兒。我輕聲回答要去朋友家，只是她沒聽到。便開始生氣地說：“你們一個個的都當我不存在，問什么都不回答我。”我朝著她吼：“我說我去朋友家，是你自己沒聽到的！”

我轉身離開，跟身邊的弟弟說我覺得奶奶越來越不可理喻了。

他說：“姐，你們總覺得奶奶哪哪都做得不好，可是你們都沒發現她已經快八十歲了。早已眼花、耳聾。我們平常交流的聲音如果不是在耳根前說她根本聽不清楚。你們以為奶奶是故意做不好事，可是她白內障已經越來越嚴重是真的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東西，她洗碗的時候都一個個洗好后擺在眼前看過的。你以為她對爺爺不好，其實對爺爺最好的也只有她，不讓爺爺多吃肉不是真的怕麻煩，是爺爺的膽固醇太高消化也不好只能少食多餐多吃青菜，該怎么伺候她早已熟記在心。有時候或許脾氣并沒有那么好，可是她對每個人的愛從沒減少過。”

腦海里不斷地出現她還沒那么蒼老時候的模樣。記憶追溯到我最小時候能想起的也就是午睡醒來誰也不找，只要奶奶。晚上也都一定要跟她睡，就算睡著了媽媽把我抱回她的房間，半夜醒來我還是要吵著回奶奶房里睡。那一段對她依賴最深的時光一直在心底的最深處，在那無知的年紀里我就告訴自己長大一定要對奶奶好。

那時候的她還能上山砍柴火，會背著我一起走在田野里種菜，會牽著我的小手跟著她在街坊鄰居串門。她還能燒得一手好菜，讓大家直夸好吃。

我以為她一直會這樣聰明能干下去。

只是忘了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兒都已經長大成人對她不再依賴了，她又怎么還會一直是當年的那個模樣。

晚飯的時候看她只吃一點點就噎住了在門口一直咳嗽，弟弟跑出去給她送開水。鼻子發酸，我都沒發現現在的她已經蒼老成這樣。在她碗里盛上熱湯和著飯，叮囑她吃慢點。她的飯量比爺爺的還要小，他們都說其實奶奶的身體底子還沒爺爺的好，現在不過都是她在死死地扛著。

我不敢聽這些，我怕她哪天真的倒下。她是我很重要的一部分，會自責自己外出求學的這些年回家的次數那么少，都沒好好地回家陪她說說話。她總是操心著我們這些孫子孫女，堂姐出嫁那天我看著她躲在房間抹眼淚。我想她一定是既高興姐姐成家了，又難受她嫁人離開她了。之后我告訴她姐姐現在很好，她婆婆家人對她好對我們也熱情，總叫我們過去吃飯。她聽后直說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我的童年里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她陪我成長的，每一次上學她都會叮囑我在學校要老實，不能學壞，好好上課要聽老師話。每一次我都點頭說好。

她會給我講很多以前的故事，文革期間的，鬧饑荒期間的……說完后總會告訴我一定要學會珍惜，以前的苦不能忘，一定要好好讀書出人頭地。

如今每次離家她都會送我到門口，直到看不見我才會回去。她對我的疼愛絲毫沒有減少，反而是我忽略了對她的關愛。

我最敬重的奶奶，原諒我對你的不理解和疏忽。感謝你陪伴我長大，剩下的路程讓我陪伴著你，別害怕，我會像當初你陪伴我一樣陪著你，我不愿意缺席你的衰老。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