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墨
我的傷風蔓延開來,輾轉反側,斷斷續續。然而,反反復復,諱疾忌醫。
我怕中藥太苦,西藥傷身,一邊難受,一邊固執地不肯放棄。等著,等著,終有一天會痊愈。
Part1
“哎!就他就他!是不是長得特帥?”
花癡是我的本能,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個男生,頎長而瘦削,穿一件花哨的襯衫,卻長得安靜,薄薄的嘴唇邊流露出一絲不羈的神情,還有……一雙好看到不行的雙眼皮大眼睛。
我急忙低頭。花癡犯病,血槽已空。
“喂?喂!陳——秋——言——”手機都震動起來,我才想起自己正打著電話。趕緊把手機貼在耳邊,對方的喊聲震耳欲聾。
“那么大聲嚇死誰啊!我聽力又沒問題。”
“你聽力是沒問題,但你腦子有問題啊!”
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我尖叫一聲跳著轉過身來,發現“暗下毒手”的正是秦一白。怪不得電話里聲音那么大,原來這么近。
“我說咱能不能別老犯花癡啊!”“我沒有……”
他在我眼前打了個響指,把他細長的手指指向人群中那個男生的身影。我下意識在他手上打了一巴掌。
那是我走進“高中大牢”的第一天。
Part2
那男生叫程航,在我們班的熱度堪比周杰倫。我上輩子一定拯救了銀河系,才幸運到跟他同桌。
這個男生,做例題從不用演算紙,背課文只把書懶懶散散地翻一遍而已,成績卻穩居前十。這么天才的大腦,一定很厲害嘍。那是我第一眼看到的程航:明明可以靠長相,卻偏要靠才華。
我和程航原本一直處于沒事不說話的關系,他是懶得理我,我是緊張激動不敢說詁。
這種關系從開學第二個月的某節數學課開始有了改變。
那天我胃疼得要命,五臟六腑像拔河一樣,擰得我手心攥著一把汗。
數學老師一個粉筆頭丟到我頭上,并準確地卡在我的發夾里,“陳秋言,又睡覺!”
身體不適給了我莫名的勇氣,我竟趴在桌上一動沒動。
數學老師磁場劇變,怒氣已滿,眼看要發招了。
“老師,她不舒服。”旁邊突然響起的聲音救了我一命。就如同劊子手行刑前那句“刀下留人”。
我的反應遲鈍了一秒,一只手把粉筆從我頭發里撿了出來扔到地上。
胃疼麻醉了——程航能在關鍵時刻為同桌兩肋插刀?
腦袋里“嗡”的一聲,我用余光瞥見一位女同學的目光,好像還聽到數學老師不滿的哼聲。
他何止兩肋插刀,還插了我兩刀啊!
那個課間異常安靜,我那“大眾男神”之稱的同桌一下課就離了座位,我背對著,沒看見他去哪,不過沒了遮擋,陽光立刻投在我身上,很暖。
“你沒事兒吧?”有人敲了敲我胳膊,聽聲音我知道是程航。
心跳加速,大腦短路。我強忍不適把頭抬了起來,還把眼前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后,自認為呈現出了完美形象。“沒事。”
程航站在桌邊舔舔嘴唇,微微挑眉,眼里露出一絲玩笑的神情,連睫毛也在陽光的側影里清晰可見。“我說你到底真病假病啊,上課時一動不動的,下課就能說話啦?”
誰愿意一邊難受得要死一邊還和別人說話啊!我在心里咆哮。
周圍有個女生嘟噥:“哼,老師說話不搭理,人家說話就聽見了……”
聽著就來氣,我把頭重新埋進胳膊里。
“哎呀我開玩笑的,”程航坐下來,像哄三歲小孩,“喏,喝點水總比硬撐著好點嘍。”
我才明白他剛剛拿走了我的杯子接了熱水。我還是趴著沒動,臉卻在發燙。起哄的聲音立即被點燃。
“程航,等我生病你要是不照顧我,可就……”前座一個跟程航關系不錯的男生壞笑道。我沒看見程航做了什么反應,不過第二節化學課時我的胃疼的確好了很多,又生龍活虎的了。那杯水晾涼了我才想起來,喜滋滋地看著化學老師一飲而盡。
“放著熱水不喝,非得喝涼水,神經病。”程航壓低嗓音說了一句,又成了不可一世、被班里當珍稀小花朵一樣的男神。
后來我問秦一白,我難受時他為什么毫無反應。秦一白很無辜地答道:“水是我倒的,之后你也說沒事兒,這還毫無反應?”
“可程航……”
“那是我讓他把水給你的。”秦一白又露出嫌棄我智商低的表情,“滿足一下你花癡的愿望嘍!”
“秦一白!”
Part3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遠親不如近鄰。
秦一白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哥哥,應該算遠親,可是“君座靠窗口,我座倚墻頭”,說話的時間少之又少。
程航就不同了。相隔不到四十厘米的距離,相處時間一久,侃大山成了我倆每天的必修課。從校長來聽課,到物理老師的衣服,一系列不務正業的東西都聊遍了。我從沒這樣喜歡一個人,明明怦然心跳卻還要假裝鎮靜,小心翼翼像做賊一樣。
我偶爾趴在桌上,偷偷用余光觀察他(我承認挺花癡的)。不得不說,程航不論氣質或才華都無可挑剔,何況老天還給了他一張好看的臉——我一直覺得他長得像陳曉胡歌陳學冬的完美結合體。
我常想,怎么就沒有星探發現他呢?長輩眼里的乖孩子,同學眼里的男神,小孩眼里的大哥哥,程航要是進娛樂圈,別說什么姐姐粉、親媽粉,沒準連“奶奶粉”“女兒粉”都出來了。
他對其他女生說話都是禮貌而客氣,唯獨我倆能開玩笑,這是不是表明我在他心里很特別?我有時會傻笑著想。
他和秦一白都是狂熱的球迷,高二那年正逢世界杯,聽秦一白說,當時他們在宿舍半夜看手機直播,常常歡呼起來,引發與被驚醒室友的混戰,最后被舍管砸門警告。
“不過,”當我把秦一白的口供向程航核對時,他補充道,“我倆更擅長籃球。”
是嗎?只有事實才能證明——
就是高二那年,本校與鄰校舉辦了有史以來最丟臉的籃球賽。
我坐在觀眾席第一排,臨上場的時候程航悲壯地跟我說:“祝福我吧!英雄要就義了。”
我激動得不知所措,半尷不尬地把剛買的一瓶維C遞給他,在旁邊女生不友好的目光中送上一句:“去吧,壯士。”
結果呢?
程航和秦一白打籃球只顧耍帥,我們輸得落花流水。
但是——
程航怎么就名聲大噪了呢?!
Part4
那個課間,數學老師壓了堂。我對這種做法有本能的反感,于是用手托著下巴,向半開的教室門外看去。奇怪,走廊兩個外班的女同學在往門里張望,其中一個用手指了指我的方向。
我皺了皺眉,不認識這兩個人啊!
全神貫注地讀了她們倆的唇語,再加上她們傳進來的尖聲細氣的笑聲,我才恍然大悟,人家在說程航。余光一瞥,程航正盯著老師的三角板,全然不知自己成了別人談論的對象。
下課時我沖出班級,假裝撞見她們,故作吃驚地問:“有事?”
“可以……找一下程航嗎?”
“等下啊。”我倚在教室門口,有意提高了嗓門,“程航,倆女生找你。”
全班都靜了,連扔在空中的書仿佛也靜止。程航把筆扣好放在桌上走過來,經過我身邊的一剎那,帶起一陣風,吹到我臉上。
“哎哎哎,誰找他?”“終于到了這一天啊!”
教室里同學立刻議論起來,像是有異性來找他們一樣。化學用語叫——暴沸。
我坐回座位,腦袋一片空白。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竟然第一次有種酸酸的感覺。
幾秒種后,班里同學早就涌出去看熱鬧了。
后來此事以班主任把大家攆回教室大罵一頓結局。然而這件事仍是同學談論的話題。
“哎,你有何感想,帥哥?”坐在我前邊那個男生把練習冊卷成話筒采訪著。
“她們就是太閑了——作業不夠多。”
據秦一白的可靠消息,那兩個女生是高一的學妹,因為那場球賽成了程航的“腦殘粉”,誰知收獲了我班老師的口水洗禮。
“你男神連粉絲都有了,嘖嘖……”秦一白和我面對面坐在食堂的靠窗位置,由于本月支出超額,只能吃一人份的肉。
我毫不客氣地把那塊最大的肉夾了出來——在食堂吃到大塊瘦肉簡直罕見,秦一白自夸是食堂阿姨喜歡他才有此殊榮。
“喂,我幫你打探消息,你還搶肉,沒良心啊!”
我將戰利品塞進嘴里,卻并不覺得高興。
Part5
托程航的福,我開始收到一些女生讓我轉送的禮物。我有了新的稱號:送信小天使。
可每當我把東西給程航時,他又讓我原封不動地送回去。
“喂!那些人我都不認識,怎么送啊?”
“那你就別給我啊。”
一句話把我噎得一愣一愣的。還沒來得及思考,嘴硬的本能已經替我回答:“那最好,免得我費力不討好!”
后來再有靦腆的小姑娘拿東西給我時,我只能懷著怨氣回復:“你自己送吧,又不是我的東西。”
麻煩來得比龍卷風還快。“送信小天使”轉眼變得“裝腔作勢”。
我自知不擅長咄咄逼人的說話方式,在難受了很多個夜晚之后,在班上女同學的竊語中最終選擇了沉默。
我怕被別的女生套麻袋,不敢再跟程航說笑,而他也很默契地再沒和我閑聊,似乎刻意要躲避同學的流言。
漸漸地,我越來越喜歡和秦一白的“狐朋狗友”混跡江湖——他和程航是合友,我只能放下架子,從他口中探聽程航的點點滴滴。
原本自認為比別人更近一些的關系遠了,連普通的同學友情也不知為何很難企及。
我開始懷念那些“程航沒有紅起來的時光”。
記得有一次程航從講臺回到座位后責問我:“這么帥的學霸講題你都不聽,作為同桌你好歹得給個面子吧?”從那時起我便暗暗發誓以后他到黑板講題時我連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記得當初一哥們問我“程航帥不帥”的時候,我二話沒說使勁兒點頭。程航卻很不認真地一笑帶過,我猜他大概是聽過太多表白才那么不走心。
當初我還問過程航他的雙眼皮是不是動過刀子,我們有事說事、沒事找事,罵班主任,罵作業和早操……
現在呢?
他似乎唯恐別人把我和他綁定在一起。
放在心底的最角落默默守護的人突然被曝在陽光下,我知道他再也不可能只屬于我一個人。
說得就跟他屬于過我一樣。
Part6
第N個月末休假,那個閑得無聊的下午連我最愛的畫室都鎖了門,我只好死皮賴臉地跟著秦一白去看他們踢足球。
“你找個犄角旮旯老實呆著,別到處轉悠礙事。”他臉上大寫加粗的嫌棄。
我捧著我鐘愛的水溶C100坐在球場邊的臺階上,身后路過的同學雜沓的腳步聲陸陸續續。球場上,秦一自身后居然是程航。這兩個人,難不成因為籃球賽失利,就轉行踢足球了?
想著,身后傳來議論的聲音,似乎提到我。我條件反射地回頭看去。
“陳秋言,果然是你——秦一白肯定打球呢!他在的地方準有你。”
這姑娘說話蠻刁鉆,來者不善,小心行事,我這樣告訴自己。
“呀!那個不是程航嘛!哎,看到他特高興吧?”
“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呢!整天跟一群男生混在一起……”她把頭低下來湊近我一點,“放棄吧花癡小少女!還是好好讀書吧。”
我怔怔地聽她說完,直到她走遠了,也沒找到一句話回應。
球場上比賽已到了尾聲。先走上臺階取校服和書包的是程航。他路過我身旁,離我還有三個臺階的時候,我順手把自己還未擰開的維C飲料遞過去,想都沒想。
可他沒有接,旁邊有女生傳來做作而夸張的聊天和笑聲。他只笑笑,繼續向上走去。
喜歡一個遙不可及的人就像追星,你拼盡全力想拉近彼此的距離,習慣性地把自己擁有的東西交付出去,得到的卻只能是他對任何人都一樣的、平淡而禮貌的回應。
我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喲,給我的?”秦一白不知從哪冒出來,一把搶走了我手里的飲料瓶。
我看著他,連一個表情都不敢有,仿佛哪怕只是稍稍牽動一下嘴角,眼淚就會流下來。
和秦一白走在回家路上,我破天荒地沒有和他瘋瘋鬧鬧。
“我們踢球的時候,趙雯跟你說什么了?心情這么不好,不像你啊!”趙雯是今天跟我說話的那個女生。
心里突然止不住地委屈,好像喜歡一個優秀的人就是我自不量力一樣。
“你說,人這一輩子只能喜歡對的人嗎?”
秦一白挑起眉好笑地看了我一眼,“單選題四選一你都選不對,還想在幾十億人里一見鐘情?”
我笑出聲,淚水也終于不爭氣地落下來。
我拽過秦一白的校服袖子捂住眼睛,然后干脆將整個臉埋在袖子里。
為什么哭呢?我不知道。眼淚是種種不快樂凝結成的液體。
“喂,你你你別在我衣服上蹭鼻涕啊!”
“鬼才在你衣服上蹭鼻涕。”我把他的衣服袖子狠狠甩下去。
“那這是什么?!”他嫌棄地拎起袖口指著我眼淚的痕跡問。
“……那是我鼻涕的分支。”
Part7
高考時沒人在考場外等我。父母臨時出差,在他們女兒人生的關鍵時刻丟下她一個人。也好,我想靜靜。
高考結束那天下午我洗了個冷水澡,自作主張地剪了頭發燙了內扣。拖著腳步上樓,給自己倒了一杯很燙的白開水捂在手里。
該狂歡的在考試之前就狂歡過了,該說的話三年也說盡了,該流的淚也早就流干了,還有什么戀戀不舍的呢?
考試之前的無限勇氣和斗志在走出考場的瞬間消耗殆盡,很久沒覺得這么累過。腰酸腿疼,連心跳都慢。
考試?似乎是可以塵封的事了。
唯獨程航。
那個我小心翼翼在心底守護了三年,卻從不敢像其他女生一樣犯傻去表白的程航。
難道我的青春就這樣沒有波瀾沒有結局的結束了?
我蜷進沙發,盯著手機QQ聯系人列表中程航的名字,不斷點開又不斷返回。許久,終于鼓起勇氣發了一條訊息:
“我喜歡你。”
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后悔已經晚了。
一分鐘后,對方發來一個問號。
他不是不明白,那不過是程航用來拒絕像我一樣傻的女生時慣用的招數。
“沒事兒,大冒險。”
“我就說你不可能發神經。”
淚水再一次肆無忌憚地漫出眼眶,新燙的頭發蓬松下垂,粘在臉上。
眼淚落進杯里,白開水喝出了烈酒的味。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