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黃劍
說到文化,一般人們都會冠以褒義,但確實有些文化,雖然堂而皇之,實際卻是糟粕陳弊,直至今日仍危害不淺,官商勾結的文化即是此種。臺灣的柏楊先生曾批官場存在著一種“醬缸文化”,或稱對不正之風上行下效,左右比樣的集體潛意識。顯而易見,近年來以官商勾結為典型的偽文化、丑文化、惡文化,隨著“八條禁令”和一系列反腐重拳的頻頻出擊已大有收斂,但其存在的深層次文化心理卻仍困獸猶斗。心魔不除,文化不凈,一些官場陋習便隨時可能借尸還魂,死灰復燃。
一場能量互換的游戲
吳中集團董事長朱天曉等人一路“追隨”南京市原市長季建業的升遷軌跡,項目從揚州做到南京,承攬的政府項目都有季建業參與和操縱的痕跡。利益輸送不但促成了季建業與地產商人間的“合作共贏”,讓“紅頂商人”興風作浪,更出現了“商人、項目跟著官員跑”的怪異現象。這種官商勾結的模式,從表面上看,乃是權與利的互相輸送,經濟學上的資源再平衡,實質上卻是官本位和利本位的完美結合。

學過歷史的人都知道,與農業社會對應的社會價值觀念是“官本位”,其極端表現就是權力高于一切,有權就有一切;與工業化社會對應的社會價值觀念是“利本位”,其極端表現就是金錢萬能、錢能通神,一切向錢看的拜金主義;而在知識化社會中則將是知識本位。目前我國社會正處在社會轉型期,社會價值觀念還未從根深蒂固的“官本位”“利本位”向知識本位徹底轉變,權力尋租現象有時還很嚴重。以目前廣為關注的房地產業為例,為什么個別官員熱衷于與開發商做“朋友”,為什么土地違法問題愈演愈烈、屢禁不止?其實,只要存在著權力尋租的土壤或空間,腐敗就會像野草一般瘋狂地生長,這在房地產市場得到了明顯驗證。本來,開發商與城建官員之間就存在著一種“共生”現象,開發商既是個別城建官員的“政績推動者”,又是誘導其腐敗的“麻煩制造者”。而當雙方臭味相投時,往往會結成“利益聯盟”,土地開發由此成為腐敗高發地帶。
商品市場環境下“利本位”觀念的強化,對官員亦不能幸免。官員要實現自己的“利本價值”,就必須要誘使一部分公務人員以手中權力謀取私利,即權錢交易的尋租活動,也就是把權力商品化,或曰以權力為資本,去參與商品交換和市場競爭,謀取金錢和物質利益,權力尋租所帶來的利益,成為權力腐敗的原動力或污染源。
從歷史回到現實。一段時期以來,社會上彌漫著這樣一種風氣:中國的商人要想成功,就必須懂點政治。而資本托庇與權力尋租錯根盤結,主要原因還是公權力才是最大的資源。所有的社會資源都是跟著政治資源在走,似乎誰獲得了政治資源,就意味著綿厚的源源不斷的經濟資源。看看山西的一些落馬官員,他們一度從低級的權力利益互換,到權與利的雙贏,再到最終打造共同規則以改變秩序,演繹了官商勾結的文化轉變樣態,從資本到規則,最后形成環境。這種文化發展軌跡,實際上乃是“官本位”和“利本位”的一場完美的茍合。回首來看,思之極恐。
集體潛意識下的貪賄盛宴
如果說利益的互相背書還只是部分個體行為的墮落,那么圈子文化則是從組織的角度形成一場集體淪陷。在“塌方式”腐敗的背后,往往存在著由“一軸多圈”形成的利益板結。2015年11月13日,中央紀委網站公布消息顯示,中國證監會黨委委員、副主席姚剛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今年以來,證監系統上下多名官員被查,其中至少七人依附于證監會副主席姚剛的“朋友圈”。串案干部上下勾連、左右同謀形成利益板結,在板塊內和平共處、利益共享。
從權利互相背書談到“圈子文化”,因為“圈子”是雙方乃至多方權益交換的媒介,而且形成一種更為堅不可摧的力學結構。有的表現為“民俗異化結構”:有的官員將貪腐披上“民俗外衣”,利用“攀親”手段搞“圈子文化”:四川青神縣原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劉澤利與一名開發商老板“認干親”,先后收受開發商所送財物180多萬元;有的表現為“攻守同盟結構”:黨的十八大以來,紀檢部門的公開通報中,至少有20名被查官員存在“與他人訂立攻守同盟”“對抗組織調查”行為。中央巡視組曾經在一場巡視后,對13個巡視點中的5個直指存在“圈子文化”,26家央企五大突出腐敗問題之一即為“圈子文化”。
那么“圈子文化”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文化?社會學家費孝通的“差序格局”思想認為,中國人活在一個個以“己”為中心的圈子中,有如洋蔥頭結構,是一個個由人情、親情、鄉情、友情連結而成的圈子。圈子有圈里圈外之分,圈子內部更存在中心、次中心和邊緣之分。在官場中,圈子是一種社會資源,個人可能同時存在幾個圈子中,圈子的多寡,反映出一個人人格面向的多寡。然而,由于顧慮關系、講究人情,組織成員就會犧牲制度,遇到沖突時保持沉默或者息事寧人,最終導致更大的沖突。這種狀況導致組織內部對不同的人采用不同的法則,從而破壞了組織的公正。所以,對于關系和人情的注重,使得制度落實到某個具體人的身上就得不到執行。根據行為科學的成員交換理論:由于時間的壓力,領導者與部屬中的一小部分人建立了特殊關系。這些部屬由于具有“圈內成員”的身份,他們得到上級官員的信任與特殊關照,表現積極,離職率低,產生較高的滿足感和績效;而其他部屬由于具有“圈外成員”的身份,得不到特殊關照,缺乏滿足感。
由此,上級官員可根據部屬與其交換質量的高低,將部屬歸為三種不同交換質量的圈子類型:一是質量較高的“親信圈子”,也稱“自己人圈子”或“內圈”;二是質量中等的“熟人圈子”,也稱“常人圈子”或“中間圈”;三是質量最低的“外人圈子”,也稱“圈外”或“外圈”。 于是不難理解,“看人下菜”的“圈子文化”會導致組織成員出于保護自己的利益而形成不同的小圈子。官商勾結的組織行為,到了“圈子文化”這一步,對社會造成的殺傷力尤甚。曾幾何時,國人辦事講人脈,講圈子,不講秩序,不講規則,這種文化積弊最終使我們自吞惡果,官商勾結是這樣,社會生活中的種種更是讓人感到“圈子”的可怕。在圈子文化背后,不僅是穩定而隱蔽的利益輸送,更是對民族精神的摧殘和敗壞。
鏡花緣中的面具
有一個故事,說領導照例說了個不可樂的笑話,大家照例哈哈大笑,唯有老王一人不笑。大家事后奇怪:你干嗎不笑?老王冷冷道:我明天就退休了,干嗎還要笑。老王在退休前,終于褪下面具,有尊嚴地活了一回。然而,在當今官場上,還是有不少人戴著面具生活,且演得惟妙惟肖。
1818年,清代作家李汝珍的小說《鏡花緣》問世。在這部小說中有一個“兩面國”,國中的人長著兩張臉,前面一張臉倒是尋常,后面一張臉卻是十分丑陋兇狠、猙獰齷齪,輕易不能露出的。而且尤為奇怪的是,越是前面那臉正氣凜然、相貌堂堂、慈眉善目或者天真爛漫,背面那張臉越是猥瑣奸邪、惡形惡狀。所以,兩面國人一概都戴一頂特制帽子遮蓋,名為浩然巾。
從官商勾結的地緣文化學角度來看,面具文化有著其深刻的土壤環境。首先,是官場文化中的形式主義和浮夸作風盛行所致;其次,乃封建文化中的陰暗面在作祟,法家的“法、術、勢”與儒家的仁義道德的病態結合,造就了官場人物的雙重人格;再者,在經濟轉型時期的中國,唯利是圖和趨利心態甚囂塵上,而“偽裝”出良好的公眾形象與仕途升遷有著諱莫如深的關聯。于是,一些官員便喜歡在面具的籠罩下,一面上演著清正廉潔的高大形象,一邊扮演著與商人千絲萬縷的曖昧關系。
十八大以來,中央要治理的正是這種“文化”,要么做真君子,為百姓干實事,要么做真小人,清理出公務員隊伍,決不允許官場上存在偽君子。
說起這點,我們倒應該為意大利前總理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點個贊。這位意大利首睽從不掩飾自己對美女的熱愛,經常“口無遮攔”惹來眾怒,并且因為“性丑聞”等原因而“官司纏身”。然而,就是這樣一位政治官員,前后三次當選。意大利人用選票說明,他們喜歡這個從不掩飾自己熱愛美女的家伙。無論貝氏其他方面的功過毀譽,僅此一點來說,他還是真實的。
說了那么多復雜的,來點簡明扼要的。官商之間,公事關系與私人關系不能混為一談。特別是金錢、物質交換,不能進入個人領域。凡是清正廉明的官員,官商之間的公事關系,就不能帶有感情色彩。官商之間的私人關系,就不能帶有金錢交易。只有厘清兩種不同的關系學,才能真正做到穩得住心神,耐得住寂寞,經得起誘惑,管得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