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外

2015年12月31日23點32分。難得片刻閑暇，捧讀川端康成的《花的圓舞曲》，可以一逛文學殿堂。對于高考，至少當下我可以超然其外、飄乎其上。書里友田星枝對藝術的癡狂令我魂牽夢縈……

“我覺得高考就像一張門，門里有人所謂的‘天堂’，門外被描述得可怕如地獄。”十年前的星枝如是說。

“但我并不這樣認為，”十年后的星枝說：“我如今活得多快樂！”她聳了聳肩，舉手投足間顯示出她天才的舞蹈家的身份。

“現在，你快樂嗎？”星枝凝視著我。

我一時無語。

十年前。

《花的圓舞曲》終了了。

臺下掌聲如潮。星枝和我謝幕謝了幾次，最后由主持人平復了幾次觀眾的激情，我們才回到后臺。

“快點快點！”我催促星枝更衣，“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這次表演是星枝和我偷偷曠課來演出的。演完后，我們必須飛速趕到學校，以免被老師發現。

“鈴子，今天我們太棒了！”星枝喜形于色，“一跳起舞來，我什么都忘了！”她還沉浸在舞臺上的歡愉之中，眸子如星星般閃爍。突然，她像是看到了窗外的什么，微微揚起嘴角，挎著書包，拖著我，向門外奔去，奔向一片小樹林。跑著跑著，她把鞋脫掉，大步跳躍了兩三次，接著連續激烈地旋轉，結果猛然摔倒在地。星枝眺望著傾落在遠山的夕陽，露出一副渴望著什么的神情，眼里噙滿了淚花。她情不自禁，似乎身不由己一樣，以舞蹈的姿勢站立起來，翩翩起舞。雖說是舞蹈，也只是一種無心的即興，像把基本動作隨意連貫起來似的，卻又如行云流水，曼妙絕倫。

她朝我叫道：“鈴子！跳吧！在大自然里，能像鳥兒鳴囀，蝴蝶飛舞那樣盡情盡興，才是真正的舞蹈啊！”

“真是個瘋子！”我笑了笑，迎合著夕陽與星枝，也舞蹈起來。

不知舞了多久。寂靜的樹林外，傳來了由遠而近的沉重而又急促的腳步聲。我尋聲望去，只見星枝怒氣沖沖的父親和他身后的家人。

星枝依舊在十分陶醉地舞蹈，怡然自得。

“星枝！星枝！快跑！”我大聲尖叫。

她沒有反應，一雙明眸之中的夕陽比正倚掛在天邊的夕陽還要耀眼。

伴隨著遠處猶在耳畔的對星枝的怒吼，我不禁有些暈眩。

在一片混亂中，我依稀看見星枝父親扇了她一記耳光。“你必須放棄舞蹈！”

她父親揪著我的衣領，嚷道：“以后再也不許和她跳舞，否則別怪有人打折你的腿！”

星枝掰開她父親的手，面紅耳赤、不顧一切地跟他爭辯。最后，她拿出書包里的生活費，一把甩在他父親面前，緊緊拉住我的手。

“鈴子，我們走！”

“走？去……去哪里？”

“到一個可以盡情舞蹈的地方。”星枝的話語出奇的平靜。

我沉默了。

遠處的夕陽熟悉而又陌生。那是我和星枝爬山時經常看到的美景嗎？

母親龜裂的手掌，滿臉的皺紋，斑白的頭發立馬浮現在腦海。她還不到40歲。她那疲憊的眼睛看我時閃爍出迷人的光彩，習慣了自卑的她跟人談天時僅有的驕傲：“我的鈴子，舞跳得好，學習也省心，常常是年級前20名呢……”還有，她的丈夫、我的父親拋棄我們時的冷漠、絕情。陡然之間，我似乎又面臨一次被迫的無法逃避的抉擇。

慢慢地將目光從星枝身上移開，我不期然地撞見了她父親鐵青、冷峻的臉，忽地打了個寒戰。

我又迅疾地將視線轉移，回到了星枝的臉龐。臉上發出柔和、溫馨、堅毅的光亮，就像我們每次談論藝術、探討舞蹈、憧憬幸福的明天的時候所迸發出的一樣。她凝視著我，眼中充盈著信任與期待。

不知往哪看。我索性閉上了眼。

她和我不同。她是富家小姐，永遠不懂草根生活的艱苦的。我要靠高考一搏改變命運，還要給我含辛茹苦的唯一親人——母親以最牢靠的希望。或許，踏出高考這張門，我歷經艱難也會鮮花怒放，然而，母親要承受更多。況且，如影相隨的不是還有一個“萬一”嗎？高考之外的更多風險，誰來埋單？他有富爸爸、貴媽媽，我呢？

我和她，我們又是相同的。都熱愛藝術和大自然，都渴望在光下瘋舞，在林中高歌，都渴望成為梵高筆下如火的花。

“為什么高考就得成為一張門，門里門外勢同水火？”我脫口而出。像是在問星枝，又不像。

星枝的手緩緩地松開。

她似乎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再見。”

她走了。

一別十年。

遠離高考的她，做了自己所愛的事、擅長的事，得償所愿。她父親九年前悲傷過度，英年早逝了。

我呢？經過高考洗禮，由名牌大學本科而研究生，由學子而公務員。母親心愿已了，苦盡甘來，正在安享晚年。但是，我深愛的繆斯女神呢？

一陣迎新的鞭炮聲把我驚醒。如水月光灑在我手中的《花的圓舞曲》上。

高考真是一道魔咒？高考內外就必然不可融通？

我不是友田星枝，也不是早川鈴子。我想開辟新的生活。

（作者介紹：楊與心，湖南省益陽市第一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