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河，入海流

馬佳威

時光像一條遠去的河，帶著我們一半的青春和一半的記憶，消失在了我們眼前。時光似乎定格在了那個陽光明媚的季節里，大片的三葉草跟隨著風滿操場地奔跑，那時候我們就這樣單純地笑著，仿佛無憂無慮。那個午后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來發現他們都已經消失在人海里面。

[一]

我和周小南都喜歡仰望天空，這是我們唯一的共同愛好，那時候，每逢體育課跑圈，我們都會屁顛兒屁顛兒跑到一棵大樹邊，然后伺機躲在大樹的后面。我和他同樣是不喜歡運動的人，周小南是因為胖，而我是骨子里透著一股淡淡的文藝腔。就是這個借口，我和周小南成了要好的小伙伴，按現在的話來說，是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

如果此時你天真地以為在草地上，兩個少年安靜地仰望著藍天是極為文藝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因為每一個文藝的事件都有兩個必不可少的條件，一是仰望者是個極為唯美的少年，二是瞳孔里滿是悲傷的女孩子。而我和周小南恰恰都不符合。

但我們沒有因此而自卑，按周小南的話說：“雖然我很丑，但是我很溫柔。”所以我和周小南在文理分科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填了文科。

[二]

高二開學，我抱著一疊厚厚的書本走進教室， 教室里一片混亂，也許會突遇飛來橫禍，被課本砸中，但我還是幸運的，當我躡手躡腳緩緩走到我的位置時，周小南一把拉過我神秘地說：“小子，你走運了。” “走運？不會是狗屎運吧？”我一臉狐疑地看著小南，“你就不要給我賣關子啦，給我速速從實招來。”小南這才吐出實情，“據說，你的新同桌是個女生，而且你是男生里面唯一一個得此殊榮的。”

這下我的心里美滋滋的，終于要脫貧致富了，興奮地想立刻演唱一首歌。“你可先別得意，民間傳說這個姑娘你可惹不起，她一口氣能搬兩桶水呢！”周小南特意把“兩桶”這個數量詞提高了幾個分貝。于是我又極度擔憂，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兒，活活一個出氣筒呀。周小南勸我好自為之，然后回到他的座位上了。而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食神》中的齙牙珍。經歷了一場大喜大悲，我的神經幾近崩潰。

這時候，有個女孩兒哼著小曲在我身邊坐下來，然后溫柔地說：“你就是我新同桌么？”我向她點點頭，打量著她，長發，戴著一副眼鏡。這淑女的形象怎么都跟女漢子聯系不起來。正當我看得入神，女孩兒說：“你這樣看著一個姑娘好意思么？”我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然后漲紅了臉。

她叫王渺渺，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兒，即使她不給我抄作業，又苦口婆心地勸導我：“好好學習，你千里之外家鄉的麻麻會感到欣慰的。”王渺渺也會趁我不注意，在我背上貼一個畫工欠佳的豬頭，每次我都會氣急敗壞地揚言跟她絕交……而我則跟王渺渺講述我當年行走江湖當上村頭一霸的熱血故事。每次王渺渺都會聽得特別認真，并且表現出一副極為崇拜我的模樣。

[三]

那時候，我們喜歡聽一檔廣播欄目《為你寫詩》。男主播每天都會收到一個叫杳渺的女孩兒的詩，每一個安靜的晚上，我都會聽著這纖柔細膩的文字入睡。

那時候，我和周小南也爭相開始寫詩，然后把詩歌裝進信封里寄到廣播電臺。

王渺渺問我：“你相信有四葉草么？”

“不過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四葉草。”我說。

王渺渺把一棵草擺在我的書上，我一數，是四葉的。“這下讓你大開眼界了吧！”王渺渺說。我把四葉草拿起來，在窗戶照進的陽光下反復觀摩。“看你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這株四葉草就送給你了。”王渺渺說道。

那天晚上，有著磁性聲音的男主播又朗讀了杳渺的詩歌：

思念像一顆芽，瘋狂地生長著。

長成一株草，它有著奇怪的四葉，

像兩顆心心相印的心，

一半是思念，一半是愛戀。

飄蕩著，飄進了夢里。

恍惚在夢境里，在陽光的下面，

遠遠地，有個男孩兒向我走來。

手里握著一株代表幸福的草，

這株草散發著比星光還璀璨的顏色。

[四]

就這樣，我們爬上了高三。高三的第一場月考來臨，王渺渺興致勃勃地要跟我打賭，我說：“比誰更加貌美如花么？”王渺渺神氣地說：“比誰貌美如花，你夠資格么？”

王渺渺對著她的小鏡子說：“鏡子鏡子，你說天底下誰最美呢？”

我在一旁輕聲附和：“當然是王女俠您了，王女俠貌美如花，簡稱如花，小弟甘拜下風，佩服佩服。”王渺渺惡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言歸正傳，我們比成績，”王渺渺繼續說道，“賭注是一星期的飯。”

“比成績，小爺我從來沒有怕過，賭就賭。”我夸下海口后當即就后悔了，心底暗想：這下糟了，我攤上大事了。最后為了防止詐騙案的發生，我們學著電影《霍元甲》的橋段，簽下了生死狀。

周小南偷偷地問我：“你就不怕輸么？到時候我可不會借錢給你。”我朝他擺了擺手說：“不要慌張，大敵壓境怎可亂了陣營。”考試迫在眉睫，我早已給自己留好了一條后路，那就是——作弊。我事先已經查看好了考場，用一頓飯賄賂好了前邊的學霸，考前做完了眼保健操。萬事俱備，便自信滿滿地出發了，我想我絕對能將答案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等我趴在考場百無聊賴地等學霸給我傳答案時，我看見了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什么“不要迷戀哥，嫂子會揍你！”“本想優雅轉身，不料華麗撞墻。”后面還有留言：“我知道你愛我，但是我不想跟你好，因為我討厭你這種在桌子上亂寫字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最后是學霸棄我而去，于是我在這場戰爭中陣亡了。

[五]

王渺渺可得意了，死死地拼進了前三名。我對周小南說：“你看，這世道小人得志。”王渺渺從教室后面那張月考“黃榜”前趾高氣揚地走到我面前，神氣地攤出手說：“窮寇，快請本女王吃飯。”

我這才想起那個賭注，然后說：“不行，我請你吃泡面吧。沒算違約吧，約定里只寫了請吃飯，沒寫吃什么。”王渺渺沒想到我會鉆這個空子，在我哈哈狂笑的時候，她甩出了一句：“無賴。”

我一直以為王渺渺是個沒心沒肺的女生。在眾人眼里，王渺渺能歌善舞，成績又好。那是最后一次高考模擬考試，王渺渺失利了，我陪她繞著操場走。她一路沉默，什么也不說，于是我從邊上摘了一朵小雛菊送到她面前，我說：“王女俠，請接受我獻給你的花。”王渺渺鄭重其事地接了過去，她說：“從小到大，我都是保持著最優秀的一面，因為家人對我期望極大，我不能夠讓他們失望。”

王渺渺抬起頭看著我說：“我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小小的失利，哪怕一點兒。”我說：“王女俠，你所向披靡，無人超越，尤其貌美如花……”“簡稱如花是吧。”王渺渺撲嗤一下笑了。我也跟著她哈哈大笑，我說這是我的臺詞。

“時光的河，入海流，終于我們分頭走，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校廣播里傳來了林志炫的《鳳凰花開的路口》，原來這么快就到了我們畢業的時候了。

[六]

高考結束，我在周小南整理桌子的時候看見幾首詩，竟是那個叫杳渺的女生寫的詩。我說：“哎呀，小南，你這么崇拜那個女生，該不會暗戀人家吧？”“不是不是，不要憑空污人清白。”小南忙解釋。我邪惡地一笑，“莫非你抄襲人家的作品冒充才子，去騙小妹妹？”

“其實這幾首詩不是我抄的，”周小南向我坦白，“這是王渺渺寫的詩歌。”我不免一驚，“杳渺，王渺渺。”我默念了幾遍，恍然大悟，“原來我崇拜了兩年的女詩人就在我的身邊呀。”這時王渺渺恰巧走進教室，我就這樣傻傻地看著她。王渺渺嚴肅地說：“你這樣看著一個姑娘好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