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y阿貍
閑下來時,我會想起李健那副干凈清澈的嗓音,透過時光的琥珀,仿佛看到了那個十幾歲的少年內心瘋長的不安與寂寞。
多少個秋,多少個冬,我羞澀的你,何時變孤寂。我憂郁的你,有誰會懂你。
[1]
語文老師老彭是一個挺著啤酒肚、常年理著平頭的老頭。他不愛搭理人,不茍言笑。我記得的除了他那總是讓人昏昏入睡的課堂外,便是他要求我們寫的日記。寫了還不行,還得按時交上去批改,偶爾他會言簡意賅地點評一兩句,被寫上了評語的日記就像得到了勛章的士兵那么耀眼。
年少時那種渴望得到別人認可的心理,讓我們對他的批改充滿了無限期待。
自習課。當科代表把日記本扛回來后,我們的心思便不在習題上,心跳莫名地加快,又緊張又期待地等著日記本被發放回來。接過日記本后,仔細翻看每一頁,生怕錯過了老彭留下的評語。若是有,便興奮得像中了彩票似的,反反復復看幾遍都不夠,還要壓抑著內心的狂喜把它拿給小伙伴看,假裝看不懂老師的字,其實誰都心知肚明,那是赤裸裸的炫耀。
若是沒有,心里便會空落落的,懷疑是不是自己寫的日記三觀不正。
第一次在小博上發表文章的時候,我在雜志攤上激動得快把雜志給撕爛了。那天晚上我啥也不做,用了兩節課時間寫日記。雖然那篇文章寫得無比矯情,特別稚嫩,但那篇日記我還是寫得熱血澎湃,字跡潦草得沒法看。
那是我幻想癥最為嚴重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高爾基發現了一個才華橫溢的少年后,壓抑住內心的激動,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繼續努力!”
我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了老彭發放日記本,迫不及待地翻到了那一頁,結果只有一個大大的紅勾,連一個標題符號他都不舍得給我。
那時候想不通,覺得他為人師表應該鼓勵學生堅持寫作才對。后來換了語文老師,與老彭便沒有了聯系。在一次次的升學中,承載了我太多期待與失望的日記本最后不知所蹤。

寒假家里大掃除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初中時的舊物,零碎的記憶拼湊出那時的模樣。回頭想想,其實對于年少輕狂的我們字里行間那些偏激的語言或者幼稚的想法,沒有評語才是最好的評語吧。在荒蕪的人生里,總有一些路需要自己去挑燈流浪,沒有人傾聽你深深淺淺的心事,沒有人去照顧你的情緒,甚至沒有人告訴你孰是孰非。
但你總會抵達。
就好像日記本里老師沒有告訴我們的道理,在后來那些孤寂的時光里,跌跌撞撞中總會明白。
[2]
初二時我正值叛逆期,和同桌兩人經常與老師頂撞。上課看雜志,還小聲說話大聲笑,所有老師都對我們討厭至極。氣不打一處來的老師經常在語言上侮辱我們,罰站更是家常便飯。小小的我們對他們充滿了恨意,全然不為自己的叛逆感到抱歉。
初二那年的校運會散場后,班主任讓我和同桌去操場回收桶裝水的桶。同桌玩心大起,打算往桶里灌自來水給老師喝,以此報復老師。我想也沒想便答應了他,但話一出口心里便產生了悔意,內心里有一堆聲音不安地告訴我:你不能這樣做!
但最后我還是做了。
當我扛著盛滿了自來水的桶走向級組室的時候,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舉步維艱,我的良知不斷拷問著我稚嫩的心,同桌卻高興地唱起了歌,但他越唱我越難受。
那時候我的身后像背了一個夕陽那么沉重。
值得慶幸的是老師一口也沒喝那水。我松了一口氣,同桌一臉不高興地說了些什么,我也佯裝生氣地順著他罵了幾句,語氣中略帶些許失望。
沒人知道負罪感煙消云散的那一刻我有多高興。
因為他們可以看不起我,可以盡情地羞辱我,但我不能丟失最基本的良知,不能成為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3]
我的小三科老師各有特色,地理老師是標準的南方姑娘,宛如畫中人;歷史老師短小精悍,教育管理兩手抓;生物老師短小不精悍,老板著一張臉,不討人喜歡。
那時候地理和生物還不是中考的必考科目,完全得不到重視。期末考了零分和一百分是一樣的,班主任完全把它們不放在眼里。地理課堂氣氛活躍得很,口哨聲此起彼伏,但生物課一片死寂。生物老師似乎并不介意,終日穿著緊身的T恤和褪色的牛仔褲,勤勤懇懇地備課,認認真真地上課。就算上課時我們不把課本拿出來,她也不會像地理老師那樣在臉上寫滿了委屈。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們太功利,有些知識學來考試不考,所以就不那么上心。
高一文理分科時我還選了理科,初中生物基礎打得不好讓我頭疼得很。
最后一節生物課,她像往常一樣認認真真地講課,下課前的十分鐘,當我們像往常一樣準備刷題時,一向沉默寡言的她紅著臉說了一句:“別!”
窗外蟬聲聒噪,她局促不安地抓著衣角,慢慢地環視了教室一周,支支吾吾地說了一些話,大概是感謝我們兩年來對她的支持。她的聲音很小,小得我聽不見,只看見她眼前慢慢升起了一層薄霧。
有人激動地舉起手說:“老師我舍不得你!”有好事的男生又接著說:“老師,把你的紅筆送我留作紀念吧!”“老師,送我你的一絲頭發!”龜仔索性站了起來,“老師,拔一顆牙送我!”有幾個女生手牽著手,唱起了《突然好想你》……
聲音稀稀拉拉,卻匯成了一把沙子,入了眼,惹了淚。
一向死寂的課堂此刻像獲得了新生一樣,人聲鼎沸,笑容耀眼,那些不堪的舊時光仿似不存在。
下課鐘聲響起,她收起了笑容,極其嚴肅地鞠了一個躬,當作最后的道別。
最后一次見她時我在念高中,她開著摩托車,她的愛人在背后環抱著她,把頭深深地埋在她的肩膀。同行的小伙伴用嘲諷的語氣說一個大男人竟然摟著女人的腰坐車,真不要臉。
我不說話,仔仔細細地望著她。
騎著摩托的她依舊沉默寡言,依舊穿著那條褪色的牛仔褲,但臉上有著不易覺察的甜蜜的光暈。
我想就算罵聲再兇,就算目光再異樣,就算再不討人喜歡,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把肩膀借給他,帶著他奔向幸福的終點。因為她是那么酷的一個人,才不會在乎流言蜚語。
“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里/過得快樂或委屈/突然好想你/突然鋒利的回憶/突然模糊的眼睛……”
不討人喜歡的生物老師,我突然好想你。
[4]
我的鎖屏壁紙是初中畢業照,幾十張認真的臉,眼神里透露出的全是相信正義一定會戰勝邪惡。故事看到這兒,誰都看得出我是一個念舊的人,但并不知道我是一個健忘的人。要不是偶爾翻翻畢業照把那些稚嫩的面孔與個人信息一一對應,我真的叫不出他們的名字,甚至連他們的模樣都快要忘掉。
如果不把我的中學時代寫下來,我怕我很快便忘掉這段人生。
想念如果會有聲音,耳邊回響的應該是一段長長的笑聲吧。那是在一個鋪滿了細細碎碎陽光的午后,年輕的數學老師把我和同桌叫了出去,她還來不及訓話,我們倆便沒由來地相視而笑,笑得喘不過氣來。
笑聲在長長的走廊里回蕩。
繚繞著我的中學時代。
四個秋,四個冬。羞澀的我,不再孤寂。憂郁的我,不需誰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