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你

明蒼

這話不知是不是讓高夢羽聽見了，畢竟我現在所處位置離她不遠。高夢羽捂著嘴沖著我笑得很開心，我看了她一眼，她就突然提高了警惕似的，慢慢低下了頭，把手放下去，恢復到了平靜的樣子。

“你過線了！滾開，你個畸形！”

男生毫不留情地推開旁邊的女生，由于女生坐得太過靠前，凳子腿和桌腿之間只留下了一個小縫隙，女生的腿無法及時伸出來支撐，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女生默不作聲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手上的灰塵，頭一直微微低著，長發掩蓋了她的表情，她趴在桌子上，我看到她的身體在安靜地顫抖。

唉，我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把頭埋起來。

那個女生是高夢羽。人如其名，她站在女生隊里，用鶴立雞群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即使是男生，班上也沒有幾個比她高的，偏偏我在男生里面是比較矮的，高夢羽足足比我高出了將近半個頭。

至于為什么她的同桌叫她畸形，原因并不是因為她真的是畸形，而是她太瘦了，她的胳膊和手臂瘦得簡直就快只剩骨頭了。

她家里條件不好嗎？不，其實她家是開飯店的，我也見過她爸爸，高高瘦瘦的和她一模一樣。

旁邊一只粗魯的手，賣力地拍打我的肩膀，我瞇縫著眼睛不情愿地抬起頭：“干什么啊。”

我看到了一張猥瑣的臉迎過來，出于本能，我眼皮突然一抖，后背猛然向后移動，直到倚在墻上，無路可退。

那張猥瑣的臉也終于停止前進，說道：“哎，我在畸形的筆袋里放了一只蟑螂，待會兒仔細看好了，絕對勁爆。”

聽到這里，我驟然睜大了眼睛，五官復雜地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無奈地一把推開了那張臉：“你撐著了吧。”

這種老掉牙的把戲，嚇唬女生百試百靈，我也不是沒干過，曾經就用這招把視我為眼中釘的班長給嚇了個半死，那尖銳的叫聲不知有多好聽，但是，看到高夢羽漸漸平復的背影，又是那么的不忍心。

我是不是該去幫幫她。我的腦海里居然冒出了這么個莫名的想法，然而另一種想法又在搗亂我的思維，到最后我便徹底卡在了“到底要不要去幫她”這個想法中。

還未等我下定決心，門口就傳來了令人窒息的腳步聲。我吐了長長一口氣，好吧，這下完了，老師來了，緊接著，上課鈴響起。

講臺上，老師跟機關槍掃射似的，講得慷慨激昂的，盡管如此，沒出二十分鐘，老師還是把我旁邊那個猥瑣的家伙給催眠了，也難怪，政治課總是把一個很簡單的句子給講得那么專業，難免會犯困。

老師的聲音在我的耳朵里如此空靈，猶如仙人一般從千里之外傳來。因為我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高夢羽的筆袋上，幸好她桌上老早就放有一支筆，以至于筆袋到現在都未被打開。

“所以，同學們一定要好好學習，你們想過以后要拿什么來養活你自己嗎？”

聽到這兒，突然感覺老師的聲音特別真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條件反射，順勢舉起手，拉開嗓門喊道：“打老虎機！”

話音剛落，班上簡直炸開了鍋，笑聲幾乎要把房頂掀開，我立馬捂住嘴，弱弱地意識到，我提前引爆了定時炸彈。

老師的臉臭得嚇人，指著我，然后手指在空中劃過了一道美麗的弧線，最終指向門口，說：“廖一航，那邊站著。”

我嘆了口氣，慢慢走到墻角，班里笑聲絲毫未減。老師拍拍桌子整理秩序，開始講各種大道理：“用賭博養活自己？同學們都聽好了，賭博不但不能養活你自己，還會搞得你們家庭支離破碎，所以我們一直強調拒絕黃賭毒，這三個……”

“尤其是你，廖一航，不許你再拿賭博在課堂上開玩笑！”

老師突然提到我的名字，嚇得我頭發差點豎起來，我捂著臉，無奈地搖搖頭，小聲嘟囔著：“我不就隨口那么一說嘛，簡直嚇死人啊。”

這話不知是不是讓高夢羽聽見了，畢竟我現在所處位置離她不遠，高夢羽捂著嘴沖著我笑得很開心。我看了她一眼，她就突然提高了警惕似的，慢慢低下了頭，把手放下去，恢復到了平靜的樣子。

我有那么可怕嗎？看到她這樣，我一時也忍不住笑了，就那么看著她，沒一會兒，她又慢慢地抬起頭，看著我，原本放下的手，又重新捂著嘴。

不久，下課鈴響起，我走到高夢羽桌邊說：“喂，我筆都沒油了，借我一根。”

“啊？哦哦，那……”

沒等高夢羽回答，我就抽走了她的筆袋，故意背對著她，捏住拉鎖。此時，我緊張地心跳直線加速，這跟高夢羽沒半點關系，只是因為……我也怕蟑螂。

短暫的心理斗爭之后，我一咬牙，想那么多干嗎，就一瞬間的事，于是慢慢拉開拉鎖，里面果然有東西在動，我扣進去，一下子捏住了它，“唰”地朝門外扔出去，然后立馬關上了門。

高夢羽猛地一驚，輕聲問：“你怎么了？”

我全身打了個激靈：“沒事，變魔術。”

隨后我看都沒看地從筆袋里抽走了一根筆，對高夢羽說道：“QQ號多少。”

那時是我第一次和高夢羽接觸，后來，只要我每一次上號，都能看到她的留言，在QQ上聊得要比在現實中說的話要多得多，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每一次見到她總會感覺有些距離，讓我不知怎么靠近，而在QQ上，這些距離又都不存在。

大概是在初三開始吧，我發現身邊的人都在改變。曾經很文靜的女生開始變得熱情，甚至過于熱情，捂捂扎扎的，而高夢羽就是其中一個，她已經完全不是那個柔聲細語的女孩兒了，有時候活潑得好像剛從神經病院跑出來，而班上的男生也有一段時間沒再叫過她畸形，估計也都懂點事了吧。

說實話，高夢羽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我有點手足無措，那時候，我們也早已不再拘泥于QQ上，她都是有話直說，總是主動跑來找我，談天說地，簡直驚呆我了。

她開心與不開心，她心里的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是她始終沒有變的，什么話都會對我說。

而我的事情，她也都清楚。我一直喜歡班上的一個女孩兒，卻一直沒有表白，高夢羽還總是為我打氣，給我透露那個女孩兒愛吃什么，喜歡什么，她和那個女孩兒是好朋友，這些她都有些了解。

即便這底我都摸透了，跟那個女孩兒關系也親近了許多，卻還是一直拖到了臨近畢業也沒有說出口。

直到真的畢業那天，高夢羽輕笑道：“你知道嗎，你就是太被動了，有的時候你在一些小事上都思考得特別多，心比女生還要細。但有的時候你又很果斷，當然，也只是在小事上。所以你在感情這種事上，處于完全被動，你會把一個很簡單的事想得很復雜，你也會很膽小，怕事情會向你所想的那樣發展，但你知道嗎，其實女人的心思很簡單，事情也很簡單，只是你真的太緊張了。”

我吃驚地望著她。沒錯，什么事情我都會往復雜處去想，就像曾經在“要不要幫高夢羽處理蟑螂”這個問題上一樣，我想了很多，這種心理又往往會使事情變得更加無法挽回。而我的果斷也只是在小事上，就像最后我想都沒想，就拿過了高夢羽的筆袋，把蟑螂扔掉。換在感情上，我不過是一個膽小鬼。

但是，即便我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你真的……好懂我，也許……我會一直被動下去吧。”

高中，學習占去了我的大部分時間，我的腦袋被迫著不能有其它雜念，晚上回到家，還有做不完的作業。

當我回過頭才發現，好多初中的同學早已不再聯系。高夢羽也是，我們的聯系在高中變得稀疏，但她有什么事，還是會打電話告訴我。高中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每次打電話過來，我都是扮好一個聆聽者的角色，聽她不斷地發牢騷，有時還會勸導她幾句，不過，到最后，她和她男朋友還是散了。

宿舍里的兄弟們剛開始還都在一條心上，可當其中某些家伙有了女朋友，就整天見不到影子，晚上打電話打到凌晨兩三點，把我這只單身狗折磨得直想跳墻。

說起來，我也有很長時間沒見到高夢羽了，有時會對著她明亮的QQ頭像發呆，我到底該不該找她，唉，我真的好恨自己的被動。

那天，她找到了我。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會有女朋友的。”

我瞬間感覺當頭一棒，無地自容，想不到這丫頭剛見面就抓我的傷口：“你怎么知道啊？”

高夢羽掩嘴笑道：“因為我懂你啊。”

現在，我只想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于是故裝深沉地說：“唉，也許，我也該找個女朋友，該主動一次了。”

話音剛落，高羽夢緊接著問我，看上去很感興趣的樣子：“是嗎，哎，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啊，比如長頭發，還是大眼睛，你覺得什么女生最有魅力？”

關于這個問題，我思考了相當一段時間，看她依然興致勃勃的，我也只好說了：“嗯，女孩子啊，在我這里，我覺得，一個女孩子長得可以不用太漂亮，普通的就可以，素顏或淡妝，穿著簡單一些，主要我希望她有自己的一個愛好或長處，比如她愛讀書，會唱歌，會跳舞，或者是會畫畫，我覺得這樣的女孩子更有魅力？”

“嗯嗯，對的對的，我也覺得這樣的女孩子最有魅力。”

顯然，我的答案，高夢羽非常贊同。

“你上面說的這幾項，我竟然都符合唉，所以……”

所以？一開始，我并沒反應過來，短短幾秒鐘，我斟酌她的話，心臟莫名跳得厲害，我歪著頭笑著看她，不會吧。

“所以，我做你女朋友嘍。”

當這句話傳到我耳邊，心里咯噔一下。我想不到現在該怎么說，也許只要說好與不好就可以，當我剛要開口，高羽夢打斷了我。

“好，可是你要送我一段告白詞，我只有這么一個小小的要求。”

我愣在那里，會心一笑，她真的很懂我，但是，有一點，她錯了，因為我會說：“告白啊，我才不會像別的男生說什么永遠在一起，什么與子偕老這種話，畢竟路還長，以后會發生什么事，誰又知道，那種告白我無法保證。”

高羽夢一聽立刻拉下了臉，其實，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所以，我不會對你說什么漂亮話做保證。但我唯一可以保證的是，無論何時，只要你還想要我陪著你，只要你希望我陪著你，我便會一直守在你身邊。但凡有一天，可能來自某方面的壓力，你厭煩了我陪著你，我便會悄無聲息地離開。”

話音一落，高羽夢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了笑容，這一刻，她的笑仿佛比一切都重要。也許，我也該向前一步了：“我一直被動，從沒有變過，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一切不會顯得那么笨拙，不知所措，因為你懂我，而只有在我面前，你才能訴說你內心最真實的聲音，所以你沒有拘束，因為……我也懂你。那么，首先，只需要你的一句話，你愿意我陪你吃頓飯看個電影嗎？”

我看著她的眼睛，這時，我真的有沖動想要抱住她，于是我伸出手，高羽夢卻笑著輕輕地抱住了我，在我的耳邊說出了三個字。

“我愿意。”

每個人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世界，那個世界承載了他（她）所在乎的一切，他（她）的疲憊，他（她）的眼淚，以及他（她）對自己的安慰。

每當安靜的時候，他（她）便會走進這個世界，他（她）會變得毫無防備，毫無顧慮，把自己從不會在外面表達的情感，通通“宣泄”在這里。

而這個屬于他（她）的小世界里，或許時而會見到其他的身影，一些身影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一些身影始終在這里徘徊，從未離開，能夠進入到這個世界的身影，是他（她）最大的精神信賴，而那些來了又從未離開的身影，才是他（她）最值得擁抱與付出的依賴。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