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曉峰
中國大陸少年司法的起步,源于上世紀80年代人民法院內部審判機構的一次小小改革。1984年的深秋,正處嚴打年代,青少年犯罪形勢嚴峻,引起了極大關注。但上海長寧法院的法官們卻作出了這樣一個判斷:“對于青少年犯罪,不能只注重打擊,還是要教育挽救。”作為一種勇敢的嘗試,少年法庭在長寧法院應運而生,雖然誕生之初,它非常弱小,只是刑庭內部的一個專項臺議庭,但這卻意味著少年司法在中國大陸的重新起步(相對于1949年以前的少年司法制度)。而上海“海納百川”的城市精神,使少年司法制度在這里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并最終催生了全國少年法庭蓬勃發展的燎原之火。以長寧法院為例,少年法庭的組織機構亦走過了機構從專項合議庭到獨立建制少年審判庭,范圍從分散審理到集中管轄,功能從單一刑事審判到綜合審判的歷程。正是在少年法庭組織機構的不斷鞏固完善下,少年司法的隊伍、機制不斷壯大發展。
全國第一個少年刑事案件合議庭
1984年11月,長寧區法院創建全國第一個少年刑事案件合議庭(時稱少年犯合議庭)。少年法庭在上海誕生后,顯示了強勁的生命和活力。經過上海高院對長寧法院做法的肯定,1986年上海部分法院相繼建立少年刑事案件合議庭。1987年,長寧法院建立了全國第一個少年司法一條龍配套工作體系,1988年出臺了全國首部《未成年人刑事審判工作細則》,形成了“五個注重”的工作理念……
長寧法院少年審判工作的探索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1986年8月13日《中國法制報》頭版報道了長寧區法院少年法庭的消息;次日,《人民日報》及其海外版作了轉發。時任最高法院副院長任建新閱后批示:“長寧區法院建立少年法庭是個新生事物。”
到1988年年初,上海全市20個區縣法院全部在刑庭內建立了少年法庭,中級法院也相應在刑庭內建立了二審少年法庭,從而在上海實現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全部由專門的少年法庭、專業的少年審判法官審理。上海的經驗引起了最高人民法院的積極關注,1988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在上海專門召開“全國法院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經驗交流會議”,明確指出:“成立少年法庭是刑事審判制度的一項改革,有條件的法院可以推廣。”
1988年7月,長寧法院把少年法庭從刑庭分離,在上海法院率先建立了獨立建制的少年刑事審判庭,從而在組織機構上進一步肯定了少年審判組織的獨立性。隨后,上海市各區縣法院陸續掀起少年法庭的建設高潮,一些條件成熟的區縣法院陸續將原有的少年刑事案件合議庭擴大為獨立建制的少年法庭;1991年底,全市法院各少年庭普遍建立了少年司法“兩條龍”工作體系;1996年年底,全市20個區縣法院基本建立了獨立建制的少年刑事審判庭。
除法院的少年法庭趨于完善外,基層公安機關建立了專門辦理少年刑事案件的預審科或預審組,看守所普遍設置了少年監房,檢察機關建立了未成年人檢察科或檢察組,司法行政部門所屬律師事務所指定律師專門從事少年刑事案件的辯護工作,做到少年刑事案件的預審、起訴、審判的各個訴訟階段,各職能部門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從不同的角度對少年被告人進行教育,循序漸進。這種以審判為中心的少年司法體系,顯示了政法工作的整體優勢,收到了很好的教育、感化、挽救效果。
隨著1996年刑訴法、1997年刑法的實施,上海全市少年法庭收案出現大幅度下降,有的少年法庭年收案不滿10件,這與法院其他業務庭收、結、存案大幅度上升形成強烈反差。審判任務的嚴重不足,導致少年法庭機構面臨著存廢問題。為促進少年法庭的發展,1999年3月,上海高院決定對少年法庭機構設置進行改革,保留長寧、閔行、普陀、閘北4個基礎好、案件多、地理位置適宜的少年刑事審判庭,指定管轄四至五個區縣的少年刑事案件,其余區縣法院的少年法庭予以撤銷。長寧法院少年庭于1999年4月1日起開始集中管轄五個區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徹底改變了原來的案源不足、審判資源使用不合理、訴訟效率不高的問題。經過多年實踐,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集中管轄制度的優勢在少年審判實踐中得到了充分驗證,起到了穩定機構、鍛煉隊伍、豐富經驗的作用。
2008年7月,最高法院副院長沈德詠在全國部分少年法庭工作會議上,充分肯定上海法院少年法庭集中管轄的做法,認為“這為探索成立少年法院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有關部署,2006年9月28日,上海法院未成年人案件綜合審判庭試點工作正式啟動。2007年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黨組決定,擴大試點范圍,采用“1+2+7”模式,即上海一中院成立獨立建制的少年審判綜合庭,長寧區、閔行區法院設立少年綜合審判庭,轄區的其他7個基層法院貝lJ在相關審判庭內設立專項合議庭或指定專人審理涉少民事、行政案件,從而將未成年人司法權益保護從刑事領域擴大到了民事、行政領域,實現了司法的全面保護。2006年10月起,長寧法院少年庭正式開始受理未成年人刑事、民事、行政案件,從而開始了未成年人綜合審判的試點工作。十年來,“積極、優先、親和、關懷”的未成年人民事審判理念得到充分貫徹,“二情三心四理”的工作方法得以堅持完善,社會觀護、心理干預、訴調對接、回訪幫扶等民事審判特色制度得以創建壯大。
為何少年法院遲遲未落地?
早在2000年,為上海建立少年法院一事,上海分管政法工作的市委副書記劉云耕曾兩次批示。之后,上海市人大內司委就上海建立少年法院事函復上海高院表示同意。上海的一些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也在全國“兩會”期間,多次提出議案和提案,呼吁盡快建立少年法院。2001年3月,上海高院向上海市委領導、市委政法委報送關于成立少年法院的具體方案,并于9月向最高法院報送關于成立上海少年法院的報告。上海的檢察、青保等有關部門及華東政法大學等法律院校的領導、教授、專家也積極支持在上海建立少年法院,使上海建立少年法院具備了堅實的社會基礎。
2008年7月1日,沈德詠在福建泉州召開的全國部分法院少年法庭工作座談會上指出:“上海市在加快建設現代化國際大都市的進程中,在探索建立包括少年法院在內的少年司法制度上就可以考慮先行一步,為全國作出示范,積累經驗。”2009年6月,上海高院就試點設立少年法院問題專門召開少年審判工作專題匯報會,聽取市委政法委、市人大常委會、市政府法制辦等部門的意見,出席會議領導均對此給予了極大的關注與熱情,認為在上海率先成立少年法院很有必要,條件也已成熟。
當年,上海高院應最高法院的要求,還就上海率先建立少年法院的可行性和必要性進行了專門論證。最高人民法院早在《第二個五年改革綱要》中明確提出:“在具備條件的大城市開展設立少年法院的試點工作,以適應未成年人司法工作的特殊需要,推動建立和完善中國特色少年司法制度。”除上海外,全國其他地區,如成都、北京、河南等地亦先后積極努力爭取建立少年法院。但遺憾的是,由于一些部門對于建立少年法院的必要性認識不一,導致少年法院這一體現我國對未成年人保護重視程度的專門法院遲遲難以落地。
少年家事法庭的探索
2013年以來,尤其是在江蘇、山東、浙江、福建等地,少年家事審判改革試點得以在南京、徐州、寧波、三明等城市少年法庭蓬勃開展,并取得積極成效。
而長寧法院少年庭亦面臨未成年人民事案件逐年穩步上升,涉少刑事案件收案數、犯罪人數均呈逐年下降、急劇萎縮趨勢,案件數量從最高峰時期的300余件下降為20余件。案源減少導致少年庭職能面臨轉變,少年法庭存在被邊緣化和被迫轉型的危機。因此,在2015年11月,長寧法院少年庭在原有的未成年人案件綜合審判基礎上繼續擴大收案范圍,將婚姻家庭案件中涉及未成年人的離婚案件納入少年庭審理,進一步將青少年犯罪預防和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關口前移,向著少年及家事法庭的組織機構開始進一步探索發展。這一改革也與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改革思路不謀而合。
為保護未成年人和婦女、老年人權益,促進家庭穩定社會和諧,2016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在全國選擇100個左右基層法院或者中級法院開展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試點,主要內容包括設立家事審判法庭,探索婚姻家庭糾紛案件自身的規律;為了防止配偶一方提前轉移財產,探索審前財產申報制度;建立家事案件案后跟蹤、回訪及幫扶制度,延伸家事審判的社會輻射功能;探索設立專業咨詢和輔導機構,協助家事案件的審理,及時為當事人提供心理疏導等相關專業服務;探索建立反家庭暴力的整體防治網絡等。這對未成年人案件綜合審判庭工作既是機遇也是挑戰。家事審判改革的理念和具體內容,許多是少年法庭過去已經探索和現在正在進行的工作,與未成年人案件綜合審判改革在某種程度上存在重合。
因此,面臨家事審判改革,是未成年人案件綜合審判庭進一步吸收民庭部分婚姻家庭案件審判力量,建立少年家事法庭?還是相關試點家事審判的民庭吸收未成年人案件綜合審判庭審判力量,建立家事法庭?是積極迎接挑戰,擴大收案范圍知難而上?還是堅守原有陣地,做好傳統少年法庭特色工作毫不動搖?這是個問題,對于許多地方的少年法庭來說,更是決定未來生存的抉擇。
最高法院對此并無明確統一要求,而是鼓勵各地因地制宜進行改革。從現有上海的家事審判改革方案來看,民庭主導的家事審判改革與少年庭主導的家事審判改革兩種模式并存,以開展對照改革、比較優劣。少年法庭多年堅持的柔性司法、開展的特色工作,對于開展家事審判改革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因此,對于少年法庭來說,還是有改革的機會,還是有發展的空間,關鍵在于如何把握。
長期以來,少年司法在改革中誕生,在摸索中前進,在抉擇中成長。30多年來,既有探索創新,也有停頓徘徊,但向著建立獨立健全的少年司法制度而努力的改革方向始終沒有改變。上海長寧法院作為我國少年司法的發源地,在三十而立之后,有了深厚的基礎,也面臨發展的抉擇。面臨機遇和挑戰,我們唯有積極迎難而上,不斷探索創新,勇于自我突破,才能使長寧法院少年法庭工作永葆生機和活力。建立少年及家事法庭是我們努力的方向,建立少年法院更是我們最終的目標!
(作者系上海市長寧區法院少年庭副庭長)
責任編輯:李天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