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陳依

十幾年前的小鄉鎮是車夫的天下。那時候大街小巷、車水馬龍間充溢著的是三輪車夫的汗味和吆喝。規矩是先給錢后上車，但是乘客總是會和車夫討價還價，車夫們卻從來不肯減價。媽媽常說，外地車夫最刁了。

由于車身在行駛過程中輕輕地搖晃著，我們小孩子又叫它為“搖搖車”。車夫與同行在路上相見，總會嘰里咕嚕地打招呼。我從來沒有聽懂過他們說什么。后來，我終于有機會懂了。

放假，我和姐姐被送去上課，平時都是我們自己跑來跑去的。但這一天下課后，我和姐姐到體育場去玩，突然間風雨大作，我和姐姐沒法回家，媽媽也沒來接我們。

“欸！上車嗎？”一個車夫急匆匆拐過來。

“可是我們沒有錢……”

“噢，到了再給也可以。”他笑著說，路燈下的笑容顯得不懷好意。

姐姐拉著我小聲說：“這個車夫把我們賣了怎么辦？”“那媽媽不來接我們……”我急得要哭了。

“我就是你們媽媽派來的！我知道你們住在南街。”

“你怎么知道！”姐姐睜大了眼睛。

“騙你干嗎啊？你們媽媽叫我來的。”

我和姐姐終于坐上了車。有那么一刻，我覺得他是一個踏著輕功來救我的勇敢俠士。

我們到家后，他忘了要錢就走了！我們倆濕答答地走進家門，發現媽媽居然不在家。終于等到媽媽回來了，可是她說，那個車夫不是她派去的！

多年以后，搖搖車漸漸地從街頭消失。

今年，我和媽媽重溫兒時的記憶時，媽媽這才想起來那晚發生的事情。

下雨的時候，懷孕的鄰居突然要生產了。原本要去接我們的媽媽想著，救人要緊，孩子們自己應該能跑回來吧。風纏雨束的晚上，街道上只有一個柔弱的女人扛著另一個痛苦的女人。

一輛搖搖車拐過來。招手即停，舒適方便。“欸！上車嗎？”“欸！快！”

鄰居對媽媽說：“謝謝……大姐……可是你兩個細鬼……誰接呢……”

“她們會從體育館跑回來的。你別管了，放輕松。”

滑過另一輛搖搖車時，車夫很快地嘰里咕嚕和對方打了個招呼。然后一路沖到了婦產院。送到后，也忘了要錢就走了。

媽媽說到這里，我終于懂了。嘰里咕嚕嘰里咕嚕的意思是：兄弟，你看我客人緊急，麻煩幫她到體育場載兩只細鬼到南街！原來他們的暗語是這個作用！

那些游走的外地車夫，背上頂著太陽印的紋身，掌管著整個城鎮的秘密捷徑圖，口里說著行間暗語，粗魯地流汗，野蠻地過活。對女人和孩子從不肯減錢，可有時候又不要錢。

我想，如果有江湖，該是搖搖車夫的那種江湖吧。

繼續前進摘自《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