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鱺
那天下午4點多,我在單位接到老公于杰的電話,他帶著討好的口吻說:“姐姐帶孩子來看病,我現在去火車站接他們,晚上多做兩個人的飯,辛苦老婆了!”掛了電話,我不禁皺起了眉頭:“剛送走他的鄉下堂叔,大姑子帶著孩子又來了,想安靜過個日子咋就這么難呢?”
老公是典型的“鳳凰男”,來自豫東農村,我倆是大學同學。在學校時,于杰話不多,樸實真誠。城市里長大的我,見慣了油腔滑調的男孩,于杰的內斂勤奮就像一股清風。因此,在他對我表達愛意后,我就和他相戀了。
大學畢業后,于杰留在省城,應聘到一家頗具規模的公司上班,我倆的戀情也到了收獲的季節。起初,我父母得知于杰來自農村,堅決不同意,說婚后麻煩事太多。而當兩位老人見到于杰之后,都覺得他有進取心,人又本分,就默許了。我倆結婚沒房,父母就把另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提供給我們住。
舉行婚禮那天,讓我不爽的是,原本說好來省城參加婚禮的公婆,最終也沒出現在婚禮現場,這讓來賓們議論紛紛。過后,于杰給家里打電話,才知道父母為參加我們的婚禮大吵了一架。婆婆想帶著兩條新棉被參加我們的婚禮,公公卻因為拿不出給兒媳的禮金覺得丟人,不愿前來。聽了于杰的解釋,我有些心酸,也就沒再計較。
結婚時,婆家沒有一個人出現。當我和于杰走進圍城后,老公那邊的親戚卻你方唱罷他登場。先是于杰的堂叔拎著一大包土特產來到我們家,堂叔做了幾十年的民辦教師,突然被辭退,一點補償也沒有,他覺得不公,就到省城上訪。于杰小時候,堂叔在學業、經濟上對他有過幫助,于杰就陪著堂叔到相關部門反映情況。幾天后,堂叔拿著教育主管部門開具的信件回了家。
于杰的堂叔在家里住的那幾天,盡管處處感到別扭,但為了于杰的面子,我努力做到對堂叔禮遇有加。堂叔畢竟當了多年的教師,表現得知書達禮,并不讓人反感。可一個外人突然闖進二人世界,還是讓我感到很不適應。然而,剛送走堂叔沒幾天,于杰的姐姐就帶著孩子登門了,我這才明白父母當初的擔憂不無道理。
大姑子10歲的兒子近段時間腿一直疼,大姑子的丈夫有類風濕病家族史,為了查個究竟,大姑子覺得省城醫療水平高,就湊了些錢坐車過來了。
姐姐和外甥來了,于杰請假陪著他們到幾家大醫院檢查。通過一系列的檢查,幾位專家的說法一致:“孩子的腿疼不存在類風濕病癥狀,屬于生長發育期的正常反應,回家多補補鈣就行了。”大姑子這才放了心,喜笑顏開地帶著孩子走了。
直到送姐姐和外甥上了回家的車,于杰才松了一口氣,而我也覺得疲憊不堪。于杰過意不去,幾乎承包了全部家務,連我的內衣也搶著洗,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對我的疼愛和歉意。
在于杰老家前來“叨擾”的親戚中,我最怕的是那些央求幫忙找工作的親戚。這些親戚文化不高,沒啥特長,找工作還特別挑剔,伺候不好,還怕他們回老家說于杰的壞話。
2015年7月,于杰大姨家的女兒曉潔大學畢業了,大姨從老家打來電話,托我們幫著曉潔找份工作。曉潔學的是文秘專業,她心氣高,一心想到寫字樓里當白領。對于大姨的托付,于杰不敢怠慢。他說,在老家縣城讀高中時,住在城郊的大姨經常給他送吃的,學費不夠,也是大姨幫著給湊的。血親加上有恩于自己,要是不幫曉潔,他良心上過不去。于是,整個暑期,于杰忙著四處托朋友給表妹找工作。曉潔住進我們家里靜候佳音,每天就是上網聊天打游戲。于杰擔憂地說:“曉潔讓大姨給寵壞了,就怕給她找份工作也守不住。”
經過請客送禮,一位開教育咨詢公司的朋友給曉潔提供了個前臺接待的職位,也算是準白領了,而且那家公司還提供宿舍。聽說曉潔有了工作,大姨也很開心。然而,一個月不到,曉潔就被辭退了。朋友反饋過來的信息是:曉潔眼里沒活兒,說話很沖,氣跑了不少客戶。領導讓她打幾百字的資料,她不但拖上一整天,還錯誤百出,批評了她幾次就是不改……接下來,于杰和我又厚著臉皮四處求人,把曉潔往熟人的公司推薦了兩次,結果,曉潔都是沒干滿一個月就被人家辭退了。
經過連番折騰,別說我們了,連曉潔自己都喪失了信心。于杰勸曉潔找個其他工作先干著,可曉潔不愿屈就,就住在我家里等待著奇跡出現。于杰發愁,我比他還愁。曉潔一個姑娘家,橫在我和于杰中間,弄得我們很別扭。天熱的時候,曉潔洗澡,于杰就得躲到臥室里,等她洗完了才敢出來。更讓我氣憤的是,曉潔一點禮貌都沒有,我的化妝品、護膚品她總是不打招呼就直接用。
這樣的日子讓人看不到頭,我勸于杰想法把曉潔請走。于杰說他沒法趕表妹走,那樣的話,他一輩子都沒臉見大姨了。于杰的態度讓我徹底爆發了,我向他吼:“她不走我走!在自己家里天天這么憋屈,我現在過的還是人過的日子嗎?”說完,我簡單收拾了行李回了娘家。
父母見我一個人大半夜回到家,臉上帶著氣,已經明白了幾分。母親知道我的脾氣,氣頭上什么都沒說。看我氣消得差不多了,母親才試探著問我:“你倆到底怎么了?”我生氣地說起了曉潔賴在家里不走的事。母親嘆了口氣,說:“嫁給出身農家的老公,少不了要跟對方的親戚來往,別看人家窮,卻跟你的老公有著斬不斷的血緣關系,處理不好,很有可能影響你們的婚姻和諧。當初,我也是被你爸那邊的親戚鬧得不行。后來,我轉變了心態,把你爸的親戚當親人,也就沒什么了。”
媽媽的話讓我若有所思:嫁給一個人,就得接受他的全部社會關系,于杰出身農家,身上背負著太多的東西。他受過大姨的恩惠,只有自覺地感恩、報恩,才能無愧于心。然而,感恩、報恩的負擔過重,又容易影響自己的生活。在這樣混亂不堪的生活中,于杰的苦惱顯然要比我多。想到這里,我為自己賭氣回娘家的行為感到后悔。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于杰打來的,電話里他帶著哭腔告訴我:曉潔出走了!“什么?曉潔出走了?”我起身奔向臥室,快速穿好衣服,沖了出去。我清楚,我和于杰在客廳里吵架時,曉潔就在她住的房間里,我不管不顧地大嚷大叫,刺傷了她,她才不辭而別。
我和于杰報警后,又托朋友幫著一起找。折騰到天亮,我們終于在一家網吧找到了曉潔。曉潔被接回家后,我和于杰不敢責備她半句。看著我倆疲憊的樣子,曉潔也面露愧色。第二天,曉潔說想家了,不顧于杰的阻攔,買了車票就回家了。曉潔走后,于杰仍忐忑不安,擔心大姨會對他有意見。
曉潔回家的第三天,于杰給大姨打電話,給她解釋曉潔在這里找工作的情況。想不到大姨很通情理,安慰于杰說:“曉潔這孩子被我慣壞了,找到工作沒守住是她沒本事,這事兒怎能怪你呢!在大姨眼里,你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大姨的解釋,終于讓于杰心里釋然了。卸下心理包袱,那晚于杰睡了個踏實覺。
曉潔走后,我在如何對待老家親戚的問題上想了許多。我向于杰建議,對于從老家來的親戚,辦其他事的,我們好吃好喝好招待,但請求我們介紹工作的,要委婉地給予回絕。因為我們能力有限,如果找的工作不合適,兩邊都不討好,不如從源頭上截住。對于我的建議,于杰表示贊成。
這個主意是我出的,“黑臉”當然也得由我扮演。從去年到現在,我替于杰拒絕過兩三次老家親戚讓找工作的請求,對方雖然語氣中透著不滿,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俗話說,皇帝也有三門窮親戚,更何況平頭百姓呢。我的體會是,親戚間的交往,重結果,更重過程。想在“窮親戚”面前做到問心無愧,其實并不難:有能力就幫他們一把,實在無能為力,也別勉強自己,但絕對不能怠慢他們。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