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皇“生前退位”，總共分幾步

徐穎

日本右翼勢力力圖維護天皇制度的神圣性、傳統性，開明派則主張天皇制度應該與時俱進

2016年8月8日下午，82歲的日本明仁天皇向日本國民發表電視講話，表達了生前退位的意愿。

由此，明仁天皇成為明治維新確認天皇地位以來，近代日本歷史上，首位表達“生前退位”意愿的天皇。

天皇要“生前退位”，法律上如何解決？是否要修改年號？如何調整皇室內部的繼承序列？如何稱呼退位的天皇？退位天皇居住何處、待遇如何等？在這個新現象面前，還有諸多問題待解。

為何急不得

日本常葉大學教育學部教授井上亙告訴《瞭望東方周刊》，1989年1月昭和天皇去世，明仁天皇即位，當時，無人想到“平成”這個年號會延續28年之久。現在明仁天皇已經82歲了，如此高齡的老人依舊從事“象征天皇”之職，大多數日本民眾對此頗感同情。

近年來的幾次手術后，明仁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盡管日本天皇并沒有實質性的權力，但明仁卻依然要應付繁重的工作，如巡視國內、接待外賓、簽署文件、出訪國外等一系列禮節性事務。

明仁天皇成為明治維新確認天皇地位以來，近代日本歷史上，首位表達“生前退位”意愿的天皇

如實現退位設想，這位沉醉于生物學研究的老人，或有更多時間投入自己的愛好。

據《亞太日報》報道，從1967年開始，明仁先后在學術刊物上發表32篇專業論文，是世界蝦虎魚研究權威——其中至少有五篇是SCI論文，足夠五名博士生順利畢業。甚至，為表示對他研究成果的尊敬，權威機構將一種生活在珊瑚礁里的扇尾蝦虎魚，命名為“明仁鸚蝦虎魚”。

井上亙認為，既然輿論支持明仁“生前退位”，要實現這個目標就問題不大。不過，其過程可能并不容易，原因在于日本天皇不可介入國政這一規定。

根據《日本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天皇只能行使憲法所規定的有關國事行為，并無關于國政的權能。而且，“天皇有關國事的一切行為，必須有內閣的建議和承認，由內閣負其責任。”

“因此，天皇本人不能隨意行為，也不能決定進退，必須得到內閣的承認。”井上亙說。

井上亙指出，目前內閣的負責人、首相安倍晉三雖然肯定會同意明仁天皇的想法，但如果安倍立即行動，肯定會有人指責天皇“調動”首相實現自己的意愿，相當于天皇發揮“國政的權能”，違背憲法的規定。因此，還需過一段時間，待支持退位的“國民的意志”十分明確之后，安倍才可以行動。

2013年4月7日，日本東京御茶水女子大學附屬小學，小親王悠仁在父親文仁親王秋筱宮和母親紀子的陪同下參加入學儀式

要退位先修法

具體需要如何行動呢？

日本《憲法》指出，皇位世襲，根據國會議決的《皇室典范》的規定繼承之。但是，《皇室典范》并沒有關于退位事務的規定。因此，要實現天皇“生前退位”，還需要克服日本現有的制度性障礙。

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日本史學者張翔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因為日本《憲法》中有關天皇的條目的根據是由國會議決的《皇室典范》，因此，既然《皇室典范》要修改，《憲法》也須作出相應變化。

但是，修憲并不容易。日本的憲法修改方案，必須進行全民公投，且公投需超半數同意才可通過并實施。而要提請全體國民投票，必須有參眾兩院三分之二的議員同意才可。

過了修憲這一關之后，則是對《皇室典范》的修改。這需要召開10人皇室會議討論決議，皇室會議由作為議長的首相主持，成員包括皇族2人、眾議院院長及副院長、參議院院長及副院長、首相、宮內廳長官、最高法院長及另一位法官。

井上亙認為，因為修法過程頗為復雜，所以，要實現天皇“生前退位”，按照以上步驟頗為困難。因此，安倍晉三可能采取更為便捷的臨時立法方式。

井上亙說，《皇室典范》第三條規定：“皇嗣如果在精神上或身體上患有不治之癥，或出現重大變故時，經皇室會議決議，可以……改變皇位繼承的順序。”因此，可以以此為標準，向國會提出“高齡天皇不堪繼續國事行為時可以退位”的法案，同時提到明仁退位后，皇太子德仁即位，根據“一代一年號”的規定啟動修改年號、暫定太上天皇的稱號和住址等程序。

天皇年號為何用中文

張翔對本刊記者表示，新的年號要由皇室、宮內廳以及執政黨共同商議決定。具體的年號，往往引用中國的典籍，用漢字表示。

“這一做法在正式朝廷文獻中未見成文規定。不過，此前日本從中國引進漢字文化，用漢字部分制作了假名。但凡皇家、國家大事，非漢文不足以顯示皇家威儀，所以當時的文書都是用漢文寫就，這種傳統延續至今。因此，貴如天皇必以漢字命名。但是，其讀法大體是日本式讀音。”張翔說。

至于退位后的天皇如何稱呼，張翔說，近代以前一般被稱為“上皇”或“法皇”。由于明治時代的《大日本帝國憲法》與二戰后的《憲法》都沒有關于天皇“生前退位”的規定，因此有關稱呼、住處、待遇等需要重新議決。這一決議應由皇室會議決定，然后經過國會參眾二院議決通過后，在《皇室典范》中予以修改。

井上亙表示，目前在皇室中，“皇統的男性”只有三位;皇太子德仁、德仁之弟文仁（秋筱宮）、文仁之子悠仁。按照《皇室典范》的皇位繼承順序規定，如果明仁天皇退位，皇太子德仁將即位，皇長孫悠仁可為皇嗣。

如此處理，以防違背憲法所定、背離輿論所歸。

盡管皇太子德仁繼承皇位并無疑問，但在此前，因為德仁沒有子嗣，因此，德仁即位后，誰為皇嗣，日本曾有過論爭。

《憲法》明文規定，只有天皇男性后裔才能繼承皇位。而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曾經召集有關專家，討論修法允許女性繼承皇位（即讓德仁皇太子之女在未來可以繼承皇位）。當時，日本右翼勢力極力反對女系。不過，不久后天皇次子文仁有了兒子（即悠仁），關于這一問題的討論暫時告一段落。

天皇收入怎么來

即便能夠如愿在生前退位，明仁天皇也無法像其他退休人員一樣享受退休金。

“退休金是不會有的。生活被保證的情況下，哪有發放退休金的必要呢？還有，明仁從事‘象征天皇之職時，沒有收到工薪，既然沒有工薪，也無法決定退休金的金額。”井上亙說。

根據《皇室經濟法》，皇族的收入即國家發放的“皇室費”，其中包括內廷費、宮廷費、皇族費。宮廷費為天皇舉行國事行為的經費，不在皇居的皇族可以收到皇族費，剩下的內廷費就是天皇家族的收入。2015年度的內廷費為3億2400萬日元（按照截稿時匯率計算約合人民幣2140萬元），都是來自國家預算中的公費，不可隨意運用的。

“聽說內廷費中，人員經費占了三分之一，衣食費用占了三分之一，其他雜費占了三分之一。”井上亙說。

井上亙畢業于日本學習院大學。學習院大學是皇族就讀的學校，皇太子德仁是井上亙的學長。

“作為皇太子參加國內活動時，德仁經常買禮物送給我們，比如小吃之類，這樣的禮物應該是用宮廷費買來的，他穿的衣服等由內廷費支付。他們在國家嚴格管理之下生活，我絕對不想那樣做。”井上亙說。

天皇制度之變的爭論

井上亙說，明仁退位的影響必定很大。如退位，明仁本人將開始隱居，不會參與國事行為。

未來，所有的國事行為，將由新天皇德仁行事。德仁在二戰后出生，是研究日本歷史的碩士，這位新的“象征”一定會迎來新鮮的空氣。

“但別忘記，外交方針等問題都由內閣策定，尤其是內閣總理大臣安倍晉三這個人的為人和思想。”井上亙說。

對于明仁“生前退位”的想法，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的態度頗受關注。

井上亙認為，作為右翼的安倍晉三，肯定會答應明仁。不過，張翔認為，安倍并不會積極推動。此前，已有右翼學者多次勸說明仁天皇收回成命，國會也一度退回該議題。

同樣是需要修改憲法，與天皇退位相比，安倍晉三對憲法第九條（其主要內容為“放棄發動戰爭的權利”）的修改遠為積極。

不過，日本右翼勢力力圖維護天皇制度的神圣性、傳統性，學者們對此并無分歧。與之相對的是，開明派則主張天皇制度應該與時俱進。此前關于女性是否可以繼承皇位之爭，便顯現出兩派差異。開明派認為可以允許女性天皇，英國等國都有女王。但是右翼則反對女性天皇。日本歷史上雖有女性天皇，但是她的兒子不能繼承皇位，所以只能是過渡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