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梅(云南省文化館)
淺說云州鼓吹
■尹家梅(云南省文化館)

云州鼓吹是云縣民族民間歷史悠久的民間藝人樂班,以“小號”(嗩吶)為主奏,輔以大筒、長號等吹奏樂器形成合奏形式,每逢節慶歌舞、婚喪嫁娶吹吹打打,即成禮樂、祭樂、歌舞樂等鼓吹樂。
作為軍禮之樂的鼓吹何時流入云州,民間藝人各有說法:有的藝人認為是大理國時期傳入,有的藝人認為是從祖籍“來于江西吉安府,經過高橋柳樹灣”傳入,在小河邊王氏家譜、涌寶吳氏家譜、大寨楊氏家譜等記錄中,推測在明代就已經遷入,至今已經來20多代。
婚娶之日女方為什么要請一班鼓吹送親,男方迎親為什么要有一個伴郎,云縣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
在后箐忙令石峰寺的石崖頂上有一棵桃樹變成了忙令村陶大友家美麗的女兒桃花,和忙令村20里相隔的瀾滄江遍有個菠羅村,村里有個能算卦會做法事的年輕人叫周公,嫉妒桃花通曉過去未來之事,想要除掉她。周公用計灌醉陶大友,逼陶大友把桃花許配給他。桃花無奈,只好假裝答應這門親事,并且訂在正月初九過門。桃花測算,周公將在接親時作法使壞,于是讓陶大友用葫蘆、竹筒、桃樹枝、刺桐樹等制作了一些能吹能打的鼓號,以破周公之法。周公知道桃花是桃樹精,怕斗不過,就約了他的表弟螞蚱二伴隨左右,協助作法。接親隊伍行至石峰寺時,周公讓螞蚱二作法,一時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送親的人眼看就要被風卷走,突然,送親隊伍鼓號齊鳴,桃枝柳枝漫天飛舞,周公也被打下馬來。
周公之法被破。螞蚱二就按周公事先安排,飛身跳到石崖上把桃樹攔腰砍斷,桃花因精靈之身被砍,昏死在花轎內。陪伴桃花的閨蜜叫李花,是李子樹精,見狀飛身上崖,扶起被砍斷的桃樹,用牛屎糊住,再用李子樹枝撐起來,桃樹還有樹皮系著,馬上成活,并且和李子樹枝長到了一起。轎內桃花頓時紅光如舊。
桃花知道周公娶親是假,想要除掉自己是真,就讓送親隊伍吹吹打打聲不要停,一直吹打到周家,花轎一落,只見周家門檻頓時高了許多,讓人難以進去,桃花叫人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鋸子,把門檻鋸斷,周公從白馬上栽了下來,死了。原來周公是門檻精。
直到現在,這些地方討親送親都有鼓吹班吹吹打打習俗,不僅是賀喜,還可以驅邪。新郎官要有個伴郎,手拿一根桃棍在前面掃路,確保一路平安。石峰寺上的桃樹第二年結出的桃子既有桃子味又有李子味,十分好吃,據說是桃樹李樹長在一起共同結的果。后來人們學著把李子樹和桃子樹嫁接在一起,用牛屎糊起來,接成今天美味好吃的桃李。直到現在,石峰寺每年正月初九要朝山拜神,因為這一天是桃花和周公冤家聚頭的日子,這一天必須請鼓吹驅邪。
這個傳說有許多版本,每個版本都歸結為“大筒治虎,長號治豹,小號治鬼”,討媳婦必須有三天三夜的“鼓吹”,才能夠退喜神,退鬼神,保平安。
舊《云縣志》記述:“云縣人口,多來自南京、楚、贛、川、黔,故習俗多有江南之風”,其婚禮“行迎親禮畢,以花轎舁新婦歸,其他儀從,為旌旗鼓吹”。100多年前,云州文人盧光華有一首詩這樣描寫鼓吹樂:“街鼓吹打喧萬家,杏花紅綻柳枝斜。一天暖氣三竿日,開到堂前多少花”……
云縣歷史文人沈文安也有一副祝壽對聯:“柳仲郢能文章慈母教授;王敬則鳴鼓角軍府稱觴。”寫的是一個叫王敬則的軍人在軍營為母親祝壽鼓角齊鳴的場面。
戰爭動亂時期,云縣文人謝百惠也有一副對聯描寫動亂之苦:“地方鬧得烏煙瘴氣;婚典不奏鼓樂簫聲。”從另一個側面可以佐證云州鼓吹大多是大環境限制的喜慶禮樂。
云州鼓吹班雖不是每個村寨都有,但大多數山區都有婚娶喪葬請鼓吹班的習俗,有的地方在祝壽、豎柱、立生基、做法事、廟會、進新房等場合也偶有使用。云州鼓吹所用樂器,曾有民間藝人可以自制。
1.自制樂器
大筒:過去一些祖傳打鐵匠可以制作。1950年至1970年間,大朝山紙山箐鐵匠李金才,大寨戶乃村鐵匠張履仁等制作過一些大筒。用黃銅皮做成蠟臺、鏜口、抽芯、馬莊、銅葉等部件,用焊錫和蜂蠟連接組成。無固定音高,吹奏起來十分費力。民間形容,吹大筒的人死時連眼睛都不會閉攏。
長號:過去能制作長號的民間藝人很多,和大筒的制作方法相似,李金才和張履仁帶過一些徒弟,可以制作。
小號:小號就是現在所說的嗩吶,能制作的民間藝人就很多,大朝山的民間藝人王宗文,祖傳制作小號蘆笙好幾代,直到1985年去世失傳。后箐布氏家族、大寨新民李氏家族、茂蘭哨街字氏家族就有多個制作小號蘆笙的傳承譜系。小號由哨子(蘆葦或者蟲窩、草管制成)、號身(用松樹或者拐棗樹、細白花樹等樹干制成,開八個音孔)、氣牌(鐵皮或銅皮做成)、哨管(鐵皮或銅皮做成)、號口(鐵皮或銅皮做成)等組成。音準不是很好,現在很少有人做,基本到樂器店買嗩吶使用。
(二)云州鼓吹隊伍組成
鼓吹班4人以上就可以組成,一般由大筒、長號、小號吹奏者組成,大筒1~2只,長號2~6只,小號多多益善。過去偶有鼓、簫、笙、镲等打擊樂合之,且不常見。人少時,大筒、長號可以由小號吹奏者同時兼任。一般情況下以8人組合的較多。
彝族土里人鼓吹:彝族土里人鼓吹分布在茂蘭哨街、后山、嶺磨、安樂、拔還河等10多個村寨,可分可合、可大可小,平時分散活動,需要時集中活動。從2004年開始,每年的瀾滄江啤酒狂歡節,茂蘭哨街的土里人都要組成80人以上鼓吹班參加開幕式。這支鼓號隊還到過保山參加端陽花街慶典演出,到過楚雄南華參加火把節演出。2005年瀾滄江原生茶投產,組織了128人的鼓吹隊伍,與80人布朗族蜂桶鼓隊、80人傣族象腳鼓隊、60人佤族木鼓隊一起吹吹打打,規模空前,是云州鼓吹到目前為止最為壯觀的一次禮樂慶典活動。
彝族香堂人鼓吹:彝族香堂人人鼓吹分布在茂蘭丙令、多依、牛圈箐、溫平、舊村等村寨;大寨新民、官房、中山等幾十個村寨;大朝山昔元、下邦東、背陰寨、紙山箐等幾十個村寨;愛華河中、安河等10多個村寨;后箐勤山、玉碗水、忙亞、良子、山頭街、營盤等幾十個村寨以及栗樹、漫灣、忙懷等鄉鎮香堂人村寨。其中以后箐香堂人鼓吹規模較大,可以一次性集中上百人的鼓吹班。
彝族俐侎人鼓吹:俐侎人鼓吹集中在幸福鎮野豬塘、大木廠一帶俐侎村寨,規模不大,需要時可以和鄰近的鳳慶縣郭大寨、永德縣烏木龍俐侎寨鼓吹結合,組成規模較大的鼓吹班。
布朗族鼓吹:集中在忙懷拉弄、忙貴、溫速、慢卡等村寨,和當地漢族、彝族鼓吹班有聚有散。
拉祜族鼓吹:茶房黃沙河拉祜族鼓吹有較完整班底,且比較活躍。
漢族鼓吹:漢族鼓吹一度比較活躍,山區村寨普遍都有,許多地方的鼓吹班是漢族和其他民族共同組成。所謂“高橋柳樹灣”的后裔即為漢族,所以不少漢族民間藝人認為鼓吹是自己的祖先從南京或者江西、四川等地帶進來的。
3.云州鼓吹演奏形式
大筒演奏
滾筒:號召、歡迎親朋好友到家里來。
憂筒:用于白事,傳達憂傷的信號。
頂筒:用于鼓吹班之間互相不服或者邀請對方比試鼓吹演奏水平高低,用得較少。
小號(又稱碗口)的演奏
【喜事調】:婚慶常用鼓吹調。這類鼓吹樂十分豐富,婚娶的每個環節都有相對的曲調,有幾百種調式。這類曲調粗獷嘹亮、熱情洋溢,喜慶之情懷盡在其中。
【打歌調】:多為散曲,以小號獨奏齊奏為多,是節慶婚嫁打歌場上的伴奏曲,用嗩吶伴奏打歌不常見,后箐香堂人打歌調最具特色,這類曲調節奏感強,豪放歡樂。
【白事調】:白事調為哀調,常常有鼓、镲、木魚之類打擊樂輔助,這類調子歷史上比較盛行,現在不常用。這類曲調悲涼凄慘,節奏緩慢。
【閑調】:又稱為雜調,顧名思義沒有具體的調名,即吹奏者在閑暇時憑感覺吹奏的調子。
據1987年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聯合調查,云州鼓吹有上百個民間樂班,能吹奏上千首曲調
【慶賀調】:節慶禮樂專用曲調。諸如:《迎賓調》 《開財門》 《吉利調》《豐收調》 《進新房調》 《喜壽調》 《抓周調》等。這類曲調以套曲為多,吹奏起來歡樂、震撼、激情,如《翻山姊妹》《感謝調》等。
【喜事調】:婚慶常用鼓吹調,這類鼓吹樂十分豐富,婚娶的每個環節都有相對的曲調。諸如:《大開門》 《小開門》《開喜調》 《火攏酒》 《迎親調》 《隔娘調》 《哭嫁調》 《發嫁調》 《拜堂調》《過山調》 《蜜蜂過江》 《小請坐》 《大掛紅》 《感謝調》 《大鬧棚》 《細嚼慢咽》 《梳妝調》 《三杯酒》 《上馬調》《龍擺尾》 《慢敘客》《退喜神》等幾百種調式。這類曲調粗獷嘹亮、熱情洋溢,喜慶之情懷盡在其中,如《新式結婚》 《做媳婦調》 《壓棚調》 《大開門調》等。
【打歌調】:多為散曲,以小號獨奏齊奏為多,是節慶婚嫁打歌場上的伴奏曲,用嗩吶伴奏打歌不常見,以后箐香堂人打歌調最具特色,如:《一翻一轉》《小半翻》 《直歌》 《送晌午》 《箐雞擺尾》 《小黃牛蹽風》 《攢攢歌》 《閃閃歌》 《蹩腳歌》 《三翻三轉》 《背合歌》《穿花》 《滴豆芽》 《風擺柳》 《小狗吃米湯》 《天亮啰》等,這類曲調節奏感強,豪放歡樂,如《三番三轉》 《搖歌》《直歌》等。
【白事調】:白事調為哀調,常常有鼓、镲、木魚之類打擊樂輔助,這類調子歷史上比較盛行,現在不常用,主要曲目有:《送喪調》、《開陰侯》、《小哭皇》、《繞棺調》、《起材調》、《陰陽大南山》、《隔魂安山》、《跌斷橋》、《叫魂調》等。
馬思聰的《山林之歌》與云州鼓吹樂:著名音樂家馬思聰以云縣民間音樂為素材,1953~1954年創作了中國第一部交響組曲《山林之歌》,有5個樂章。中央音樂學院田聯韜教授是專門研究作曲家馬思聰的學者,在田教授發表在《中央音樂學院學報》 (2005年第1期) 的文章《一位醫生和馬思聰的<山林之歌>》中比較詳細地講述了云縣籍醫生徐經采提供給音樂家馬思聰的云縣民間音樂素材的經過。文章說:“筆者(田聯韜)將徐經采寄來的簡譜曲譜與馬思聰的《山林之歌》總譜兩相對照,發現徐經采為馬思聰提供的音樂素材,對于《山林之歌》的創作的確十分重要。馬思聰不但在作品中采用了徐醫生提供的大部分曲調素材,連樂曲各樂章的總體結構和一些樂章的名稱取自徐的原作《孔雀舞曲》。樂曲排列的順序也與徐醫生在報紙上發表的《孔雀舞曲》所分列的段落基本相同。”所以可以這樣說,沒有豐富多彩的云縣民族民間音樂,就沒有馬思聰的《山林之歌》。
云州鼓吹樂調式較多,且根據各地鼓吹班和各村各寨習俗變化無窮,一山與一山的吹奏方法不盡相同,一人和一人的吹奏風格也不盡相同,基本以村以寨大致統一,很少有民族風格之分。
(一)主要特征
形式——吹打結合:云州鼓吹是以小號為主奏旋律樂器、大筒和長號為主要輔助樂器的民間樂班,演奏時偶有鼓、鑼、鈸、镲等打擊樂器合奏,又吹又打,吹打結合是主要的演奏形式。其中,茂蘭鎮哨街村、后山村和茶房鄉黃沙河村一帶的演奏形式為:雙人演奏,一雄一雌,音高為一高一低,有時有和聲出現。另外,后箐彝族鄉一帶的演奏中遇長音時喜歡用氣息控制的顫音演奏法,以此來強調音樂意境和情緒。
曲調——喜悲分明:喜事調、慶賀調、打歌調以“喜”為重,樂音甜亮,節奏分明、生機盎然,山間韻味,盡在其中。而喪失曲調、作法的曲調節奏緩慢,強弱銜接鮮明,悲悲戚戚。
特色——打歌伴奏:后箐彝族香堂人用小號伴奏打歌,與其他地方其他民族習慣上用蘆笙竹笛伴奏有所區別。演奏上反復使用活潑、跳躍的倚音和輕快粗獷的下滑音,音量強弱對比鮮明,加上四分音符節奏的頻繁運用,顯得動感強烈,節奏分明。
功能——民俗禮樂:云州鼓吹樂有一定司儀功能,從喜事和喪事兩大類鼓吹樂曲上看,它是以不說話勝過人說話的“司儀”。據老藝人們講,小號就是用來“吹話”的。如《過山調》,模仿民間唱調:“新郎哥哥等等我,阿妹腳小懶上坡,阿妹腳小跟不著……”惟妙惟肖。再如《蜜蜂過江》,模仿蜜蜂飛過江面的奮激,壯闊情景,就像成百上千蜜蜂群的大合唱,其飛情動態和迎親隊伍過江時的喜悅十分吻合。鼓吹樂的在人們的各類活動中交流感情、渲染喜慶氣氛、烘托悲喜情緒等功能顯而易見。
規模——可大可小:云州鼓吹班習慣上有4人組成、6人組成、8人組成、10人組成。人多時,大筒、長號、小號個個所執,人少時以小號為主,大筒長號在每一曲的開頭、結尾由小號吹奏者兼職。倘若加鼓、镲、鈸之類打擊樂,再根據需要加人,一般情況下要雙數不要單數。如果是祭祖、朝山等類大中型慶典活動,可以組合成數十人幾百人。部分人家進行規模較小的喜喪法事,也偶爾會有只要兩個吹奏者的,仍然可以大筒、長號、小號交替使用。
(二)重要價值
(1) 承傳價值:傳統吹打樂的承傳價值。云縣各族人民中傳承著鼓吹樂這種傳統藝術,將其具有地方特色的社會風俗禮儀融合在一起,對于各民族增進民族情感、深化各民族的認同感具有重要作用。同時又體現著民族的性格,凝聚著民族精神,深刻了民族文化的核心價值,其承傳價值是顯而易見的。
(2)研究價值:民間器樂曲源流的研究價值。“笛簫引仙來,嗩吶催鬼去”。生活中充滿喜與樂、悲與苦,讓一種音樂形式伴隨著自己的生活釀出足夠暢快的滋味來,莫過于鼓吹樂。作為我國民間與樂器文化中流傳最為廣泛、歷史傳承最為悠久、結合禮俗傳統最為密切、人文價值和音樂藝術價值最為豐厚的傳統文化,在云州這塊土地上歷史久遠,豐富多彩,融入人民群眾生活當中,成為節俗喜慶活動不可缺少的一種民間藝術,從何傳來,怎樣傳承,有哪些特點,有哪些文化內涵,其源流研究,勢在必行。
(3)文化價值:古為今用的文化價值。傳統文化的傳承需要“古為今用,辯證發展”,既包含了過去存在的文化的一種延續,也包含著文化在現實中的一種創新。著名音樂家馬思聰于1953~1954年以云縣大寨山區民歌為素材創作的交響組曲《山林之歌》,就是古為今用,辯證發展”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