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瑜

被捆綁的戶籍+學籍制度
去年,貴州畢節留守兒童兄妹自殺事件發生不久,位于北京市西單大木倉胡同的教育部門口坐滿了上訪的家長,他們高舉著“不做留守兒童”“我要上學”等標語來抗議現今的戶籍和學籍捆綁制度。這些家長常年在外地打工,為了不讓孩子留守家鄉,他們多數選擇讓孩子跟隨在身邊。然而,現行的戶籍學籍制度并不能讓他們安心在異地求學。
以北京為例,非京籍的學生很難在北京就學,入學要求家長“五證齊全”,才有接受初審的資格。所謂“五證”,即適齡兒童少年父母或其他法定監護人本人在京務工就業證明、在京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全家戶口簿、在京暫住證、戶籍所在地街道辦事處或鄉鎮人民政府出具的在當地沒有監護條件的證明等。即便是達到了嚴苛的就學要求,也無法在北京參加高考。隨遷子女被“學籍+戶籍”捆綁的政策所困,不得不回到家鄉參加高考。然而,陌生的教學方式和教材,成了擋在孩子面前的一道壁壘。
2001年發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雖明確指出,“堅持以輸入地政府管理為主、以全日制公辦中小學為主,確保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平等接受義務教育”,但當留守兒童變成了流動兒童,很多問題仍然困難重重。
隨著地方財政和土地壓力增加,流動兒童的義務教育政策很不穩定;流動兒童的學前教育、初中后教育缺乏有效的制度安排,異地高考問題突出。隨著特大城市加強對人口規模的控制,從2014年起,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明顯收緊了流動兒童入學政策,高筑門檻,許多適齡兒童被擋在學校門外。
面對種種困難,很多家長不得不放棄奔走,最終還是把孩子留在老家上學。一張張被貼上“留守兒童”標簽的面孔,一邊渴望著與父母相聚,一邊又渴望著入校學習。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坐落在北京市昌平區馬池口鎮的一個小校園里,教學樓下的櫥窗里張貼的一張紅色海報顯得格外耀眼——喜報:北京昌平臨川育人學校(簡稱“北京臨川學校”)迎來首屆高考喜訊,我校首屆高三畢業生30人,達重點線兩人,達本科線以上有11人,占總人數的36.7%,100%的考生超過大專(高職)線以上……這是一份2015年高考的成績單。
或許,這份“成績單”對很多學校而言,還遠遠稱不上是“喜報”,但對于沒有設立入學門檻,在北京奮斗四年,更換過三次校址剛剛扎下根來的北京臨川學校來說,取得如此成績已經十分不易。當初大多數學生中考連普通高中錄取線都達不到,這是他們培養的第一屆畢業生給學校帶來的最高榮譽。
江西省撫州市臨川區,是著名的“才子之鄉”。臨川的教育蓬勃發展,是全國第一批“普九達標縣”“基礎教育先進縣”。臨川教育成為江西省乃至全國教育戰線的一面旗幟。四年前,北京臨川學校在北京落地,這所學校是特定背景下的特殊產物。它的創辦,幫助江西籍和其他非北京戶籍的家長解決了子女在北京上學難、上優質學校更難和不能“異地高考”帶來的后顧之憂,讓孩子們告別留守家鄉,在北京享受優質教育。
據不完全統計,江西籍在北京經商務工人員超過50萬人,他們在北京呈現行業集群化。他們為北京的建設和江西老家的繁榮都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對于這些在北京生存發展而又沒有北京戶籍的江西人來說,他們的孩子就很現實地面臨著在北京上學難、在北京高考更是天方夜譚的困局。無奈之際,很多家長只好把孩子送回老家上學,成為留守兒童。這樣卻又面臨一系列困擾:父母不在身邊,家庭教育不到位,心理健康受影響,沒有父母的照顧隨時面臨不可預期的危險……
時任江西省撫州市駐北京聯絡處副主任、現任北京臨川學校黨支部書記的胡雨龍,常常聽到周圍朋友這樣抱怨:“我們在北京打拼、搞企業,也繳納了稅、也繳納了社保,但是,我們孩子的戶口沒有辦法解決。在北京上學非常難,我們為北京作了貢獻,孩子為什么難入學?”
“我們辦學的初衷就是為了江西在北京打拼的這個群體。”胡雨龍說,“我搞教育這么多年,知道北京的教育資源是有限的,全國各地的人都在這里上學,北京的教育資源滿足不了。其次,這個城市的承受能力也承受不了。北京現在是一個兩難的境地,外地人在這里上學很難,如果放開高考北京承受不了,不放開又跟這公平教育不符。放開與不放開都帶來很多的問題。”對于現行的政策,胡雨龍表示理解,但同時,他也在找尋一個更好的方式,來解決這樣的矛盾和沖突。
胡雨龍還曾任臨川區教育局局長一職,憑著多年從事教育工作的經驗,在北京江西企業商會強有力的支持下,胡雨龍動員在京的幾個企業界的成功人士投資,把臨川優質的教育資源整合了起來,把流出地的老師、教育品牌、教材、教育理念移植到北京,為流出地孩子服務,最后,他們再回到流出地去參加考試。
“這個是放開和不放開之間的第三條路。”胡雨龍解釋,“這樣跟北京是沒有直接利益沖突的,不花政府的一分錢,又給政府分憂解難,又為老百姓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就是我們用一個實踐來解決這個沖突。”在北京這樣的異地辦校模式,胡雨龍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在探索中前行
四年前,帶著很多家長的質疑,臨川學校開始了在北京的第一次招生。“孩子能不能參加高考?”“學校的教育水平到底如何?”“如果學校關門了我們的孩子要去哪里?”……質疑聲不絕于耳,但除了質疑,家長們更多的還是希望。因為,這所以“非京籍與京籍孩子共同成長的搖籃”為宣傳標語的學校,終于讓他們的孩子終結了“留守兒童”這個稱號。一些在北京打拼多年的家長,紛紛把自己的孩子送來上學,多少年父愛母愛的缺失終于得到填補。
而今,胡雨龍告訴記者,2016年的高中畢業生整體水平比去年要高出很多,家長和社會的滿意度有了整體的提高,學生對學校的需求量也在逐步增加,生源比去年增加了一倍!
去年的第一屆高中畢業生順利參加了江西省高考,他們以優異的成績回報了學校。這樣的成績,就像為家長們打了一針強心劑。今年的高考就要來臨,學校和家長對孩子們有了更多的期待。
“第一屆學生是我們最費心的。”魏媛媛校長提起他們帶過的第一屆畢業生滿是感慨,“第一屆學生都是剛辦學那年家長從老家接過來的,剛上高一,又換了環境,有的學生很不適應。而且他們很多人在老家做留守兒童時的學習狀態很差,基本不讀書不上課。”魏媛嬡介紹,剛過來的新生性格迥異,學習成績參差不齊,有些孩子上課坐不住,總想往外跑。校長和老師們想了很多辦法,才把他們的狀態調整過來。
“小班化”“軍事化”“個性化”“多樣化”……很難想象這樣的特色教學,會出現在一個民辦性質的“異地辦學”校園里。學校雖然只有400多名學生,但是豐富多彩的第二課堂把孩子們的興趣充分地激發出來。從剛入校只抱著手機不放,到現在能用各種興趣班填充自己。學生們的改變,讓魏媛媛無比欣慰。
“如果沒有這所學校,我們就要放棄在北京的事業了。就算賺得再多,我的孩子沒法上學,接受不到好的教育,也白費了。有了這所學校,女兒也不用回老家上學了。”江西新余的廖老板在北京做物流生意,近幾年生意越做越大,但女兒上學的事情卻總是令他頭疼。北京臨川學校的建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事業還可以繼續,女兒也不用留守老家。”廖老板感慨北京臨川學校給他解決了大問題。
四年里,北京臨川學校得到了江西和北京兩地的支持。2014年年底,時任江西省副省長朱虹一行蒞臨北京臨川學校考察調研,為學校解決了很多實際問題,研究決定老家來北京臨川學校任教的公辦教師允許保留編制以及高中生回原籍參加會考等問題;昌平區教委也給北京臨川學校提供了很多參加當地教育交流活動的信息和機會,給義務教育階段的非京籍學生每人每年補助1000元。京贛兩地教育部門的支持,讓校領導們格外感激。
“假設我們這個模式成功了,這樣既不觸動當地人的根本利益,也不至于讓孩子成為留守兒童,可以跟隨父母上學,這是第三條路,一舉多得的。”談起未來,胡雨龍充滿信心,他相信這樣的模式可以扎根并發展。“北京是祖國的首都,每一個省市都有不少的孩子跟隨父母‘漂泊在北京,每個省市都有自己的教育品牌。如果能整合過來辦學的話,流出地、流入地都將受益。我們這個模式有可能成為解決異地求學、異地高考可供參考的方案之一,至少目前階段可以成為緩解社會矛盾和沖突的一個緩沖地帶和過渡措施。”
四年的努力和探索,讓北京臨川學校的辦學之路漸入佳境,方向明朗但前路漫漫,還有更多的事情考驗著這個新生力量。國家教育部門對這種“異地辦校”的模式莫衷一是,流出地的教育資源+流入地的接納和支持,放開還是收緊,這也將是一個長期的探索,北京臨川學校作為一個“先行部隊”正在北京試水。
采訪當日,胡雨龍還透露了一個好消息。現在的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江西臨川,因為,一所為“留守兒童”開辦的學校在臨川成立。他們正在申請四萬平方米的土地,從小學到高中將全部涵蓋。一所在北京,是為了“流動兒童”;一所在臨川,是為了“留守兒童”。這樣的教學理念讓人感慨,不管以怎樣的形式,不管有多大的困難,目的只有一個——為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