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中國“性工作者”的“紅色世界”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教授潘綏銘是國內 “紅燈區(qū)”研究的權威學者。從1998年到2010年,潘綏銘及其團隊定性研究過中國23個“紅燈區(qū)”,訪談過1132位“小姐”。近日,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揭開了中國“性工作者”的“紅色世界”。
很多人覺得“小姐”是被迫賣淫,其實不然。對于那些新來的“小姐”,老板的思想工作是很好做的,而且做得特別好。據在所調查的紅燈區(qū)的一個老板說,他們會讓新來的第一天就坐在門口看,他們會跟這些“小姐”說:“你們看這進進出出的這些男人、這些嫖客,哪個不是人模狗樣,回到家哪個不是好丈夫,見了孩子哪個不是好父親?你們將來的前途是什么,就嫁這樣的男人?人家還不要你呢!你最高理想也不過就是嫁個城里人,好丈夫、好父親是吧?回過頭他來干這個了。他老婆不知道,別人不知道,誰都裝不知道,你們可是天天看見的……”
經老板這么一說,一些女孩子的信仰一下就全部打垮了,因為做這行的普遍文化水平不高,也沒什么生活閱歷。越是底層的女孩子,就越沒有本錢,沒有關系,也沒有機會,就越會相信這套話。一旦信仰被打垮了,不用你教也不用你催,這些“小姐”便什么都能做的出來,道德已經不重要了。
老板還有另外一招。你想跑?好啊,你身上有多少錢?三十塊,你能跑多遠?告訴你汽車價格,到不了家。你吃什么?你不還得回來找我嗎?你回家,我給你們村長打電話,你一家都活不下去!你想告,好啊,出門左轉彎派出所,先把你當賣淫的給辦了!先把這些道兒都堵住了之后,你不干你還等什么?所以她們現(xiàn)在不用強迫,不像我們想的那樣。
四川的這幫媽咪老板,上成都九眼橋勞務市場招人去。招女服務員時,只說他們是卡拉OK,放歌碟,端盤子,就這么點兒事。小女孩也不懂,就跟著來了。一路上跟這些女孩子一聊,就知道她們干沒干過,要做過那當然好說,要是沒做過,這些老板會在路上請女孩子吃飯。還會說她們穿得太土了,她們要去上班的地方都是高檔地方,然后就給這些女孩子買衣服。小女孩根本就不懂,稀里糊涂就跟來了。
來了以后,媽咪們第一天也真的就是讓她們端盤子,然后教育她們:你看看你旁邊的姐妹,人家穿的什么吃的什么,你看看人家掙多少錢,你再看看你,一個月一百塊,為什么呢?你白吃白住啊,不要錢嗎,工資一個月就一百塊,干不干?如果女孩們說不干,就得還錢,路上吃飯錢,買衣服錢,少說百元以上。老板都算準了,四川女孩子出門身上頂多50塊錢,她還不起,不得不干。但是這點工資根本不夠生活,五天都用不了,很多女孩子三四天就主動要求出臺。然后媽咪會告訴她們,開處5000元。一下子掙這么多,很多女孩就非常愿意了。

“小姐”們雖然每天跟不同的男人進行肉體交易,但是她們也有心中真正的男人,也即她們的“男友”。因為,她們也需要精神寄托,而男人就是她們的精神寄托,而這些男人可不是那些嫖客,是控制她們的男媽咪、男老板或者叫“雞頭”。
曾有一個17歲的“小姐”跟她“男友”打電話說,“哎呀你就騙我假裝說你愛我還不行嗎?”在那耍賴撒嬌。過一會兒又說,“我知道你拿我錢去找小姐去了,我又不反對你,沒關系你愛我就行。我知道你吃粉吸毒,我錢不從來是都給你嗎。”她需要的就是一個假迷三道地的“我愛你”。她們心甘情愿把自己那點兒血汗錢全部供給“雞頭”。
這幫“雞頭”很聰明,他們故意在“小姐”里找,然后吃她們的喝們她的;而且絕不只找一個,會找很多個,一塊兒供著他。面對這些“小姐”的癡情,這些“雞頭”也不領情。從經濟學意義來說,“雞頭”就是控制她們,剝削她們的那個人。可是“雞頭”同時也是她們的“男友”,這兩者是合一的。
經濟上你只能管理她們,不能控制,人家要走你不能攔著。而“雞頭”是人身控制,用什么呢?就是愛情,其實也就是一點點甜言蜜語。
在內蒙做調查時,曾采訪到一個“雞頭”,這還不是個小“雞頭”,帶了7個小姐。問他怎么這么大本事,他開始不說,東扯西扯,然后他帶的一個小姐來了,一看,那眼神,明顯就是深深墮入了愛河。這就是感情控制。
了解了“小姐”們的愛情觀,你不能說她們就是不要臉的人。她們其實也是很要面子的人。只不過,這個面子不是我們理解意義上的面子。
作為嫖客,如果不嫖,對小姐來說是個很過分的事。首先人家掙錢掙不著,其次你這叫“踢臺”。在這個圈子里,在這個場所里,被踢一次臺,就徹底沒面子了,也就混不下去了,只能走人了。所以“小姐”們最恨的是“踢臺”。
有時候,“小姐”并不需要小費給得多,因為客人給多少小費別的“小姐”不知道。要是客人給的“臺費”(交老板的)多,別的“小姐”都知道,就顯得她比較有身價,在姐妹中就有面子。你可能覺得這太不劃算,可是在那么小的女孩子圈里,朝夕相處,這一點點面子就讓她們很高興。
同樣,“小姐”也是有自尊的。“有一次調查完離開紅燈區(qū)的時候,有一個小姐,30多歲了,跟我說,你娶我吧。后來好幾個記者和學生都問我,你怎么回答的?還有人轉述成:有一個‘小姐’要嫁給我。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都說:‘小姐’這話讓我很感動,可是你這樣問,我卻很痛心。”潘綏銘教授說。
“第一個,你真的不懂這話是什么意思嗎?這位‘小姐’,她也拿我當人看,不把我當嫖客,也不再把我當壞人,所以才這么說。這還需要回答嗎?再一個,人家想嫁給我嗎?人家說的是,你這個人還不錯,有資格娶我了。你以為人家是‘小姐’就想攀高枝啊?才不是呢,這是表揚。”潘教授說,他那樣回答也是照顧了那位“小姐”的自尊,畢竟她們也是正常的人。
再來說說“小姐”的自立。局外人都以為“小姐”就是得過且過混日子,要不就是可憐兮兮。可是還有另一面大家都沒看到。
潘教授說:“有一回我犯傻,問一個‘小姐’,結婚了老公知道了怎么辦。你猜人家怎么說?‘嫁雞養(yǎng)雞,嫁狗養(yǎng)狗’!我掙下錢了,他不要我,我還不要他呢!哈,我這輩子盡碰見高人了。”
山東有一個“小姐”的草根組織,有一個“小姐”的留言板,上面有一個,就是說,“老婆是白開水,我是可樂;我做了老婆,還會是可樂。”
“小姐”剛來,一掙錢就買衣服,叫“小姐裝”,那個奇、那個土。可是一般三個月都不用,全穿成淑女了。這就是快速適應城市生活。逐漸地,她們關系也有了,也會挑工作了,也知道人情世故了,都變成城市人了。太好的日子不見得多,可是起碼她們也學會了自立。
此外,在調查中還了解到,在“小姐”的生活中,第一位是掙錢,第二位才是安全。而安全也不是我們平常說的艾滋病,而是被打、被殺、被搶、被偷、被燒傷、被欺負,等等。第三怕懷孕,怕婦女病。
采訪的一位“小姐”說,性病是能看出來的,那就沒法工作掙不到錢了。而且所有人都瞧不起你,老板會把你打出去。但是艾滋病又看不出來,怕什么?此外,對于“小姐”來說,凡是結了婚有孩子的,都得考慮孩子怎么上學、怎么帶,老公跑了怎么辦,等等。可以說最后才是艾滋病的問題。
潘教授說,曾有一“小姐”問他這艾滋病得了就死嗎?他說倒也不是,有潛伏期。她們又問多長,潘教授說大概兩三年吧。她們就說,“那你跟我說什么勁兒啊,我下個月可能就死啊。”所以,關于怎么預防艾滋病,對于那些“小姐”來說并不是很重要。
潘教授還說,現(xiàn)在中國有很多預防艾滋病的人,也接觸“小姐”,也干了不少活兒。可是他們最大的缺點就是:老認為“小姐”們是一張白紙,假設她們什么也不懂。其實,人家累計起來接了兩三百多個客人。難道她們就真的不怕死?當然怕,只不過她們有她們自己的一套辦法。
一位在東莞的“小姐”說:“我們這卡拉OK旁邊的小屋,就是‘炮房’(性服務區(qū)),有錄像。我就每次放錄像,我挑過的錄像都是老外的,都戴套。客人一進來就給他們看這個,客人看幾眼,高興了,然后不想戴套。我說你看人家老外都戴。客人一看,還真是啊,就戴上套了。”
其實,“小姐”們尤其是未婚的,最怕的是人流。天下女孩子都怕這個,“小姐”們尤其怕。因為她們只要去人流,回來后這工作就丟了。老板會讓他們趕緊走,這對“小姐”們來說是關于飯碗的問題,所以她們都十分謹慎。
(《南方人物周刊》2016年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