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如非集中精力,很難想象到影片的最終走向,整部電影終于被導演羅泓軫帶飛了起來。
沒看《哭聲》之前,以為它是近似于《素媛》那樣表現韓國社會殘酷一面的現實題材家庭片,但看完之后卻發現,雖然兩片都有對于女孩被性侵的殘忍刻畫,但在格局、敘事、思考角度等各個方面,《哭聲》都與《素媛》完全不同。
和無數韓國影視劇里塑造的潔凈居住環境不一樣,《哭聲》的畫面里遍布著泥濘、血腥、骯臟、尸體、雨水、陰暗、恐怖……它讓人能夠輕易想到香港早期的恐怖片,如《山村老尸》。中國一部分類型電影,曾被批評充滿“臟亂差、屎尿屁”,令人觀看時容易產生不舒適感,《哭聲》帶來的生理反應亦是如此,開個玩笑,在“抹黑”韓國方面,《哭聲》算是走在了前面。
在故事開始后的一個小時里,《哭聲》都沒有展現出作為一部優秀電影所應該具備的質素,尤其是在角色塑造上十分可疑——比如片中警察,在他們身上,絲毫看不到我們所熟悉的警察形象,一道閃電,一個女人窗外的身影,一具枯尸,都會把這幾位警察嚇得屁滾尿流,尤其是故事快結束時,警察集體圍捕國村隼飾演的神秘日本人,整個場面混亂不堪,毫無章法,被一具腐尸打得魂飛魄散。
但在后半部分,《哭聲》進入了令人窒息的緊張與精彩時段,巫師與神秘日本人相互斗法的場景,神秘,古老,兇猛,慘烈,舞蹈與音樂,無不充滿奇異的、具有蠱惑性的魅力,這一幕是整部影片的戲劇高潮點,然后,電影并沒有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反而開始了它令人匪夷所思的、漫長的、一波三折的反轉過程,如非集中精力,很難想象到影片的最終走向,整部電影終于被導演羅泓軫帶飛了起來。
作為一名“追擊逃亡控”,羅泓軫在他以往的作品如《黃海》《追擊者》中,表現出對影片氛圍、情節走向的強烈控制欲,他能夠通過電影情境的營造,牢牢地抓住觀眾的眼球,并讓觀眾的心跳跟隨銀幕光影的變化,加快或減慢。在《哭聲》里也是一樣,羅泓軫近似任性地突破影片固有的情節進展規律,肆意地將主題導向未知境界,讓觀眾焦慮,拍案,茫然……《哭聲》究竟想要表達什么?成為許多觀眾的一個追問。
追問影片主題,讓觀眾分成了兩派,一些觀眾覺得它故事亂套、邏輯迸裂,只適合文青借題發揮、胡言亂語;而另外一些觀眾則認為它突破禁忌、天馬行空、怪力亂神,是部可以嗨到爆的電影,有人甚至聯想到了昆汀。但羅泓軫顯然與昆汀不是一個路數。昆汀的“胡來”,仍然是建立在尊重邏輯、強調故事的基礎之上。而羅泓軫則是從文化層面出發,指向了人們內心的焦灼與困境——如果中國觀眾對片中的一些場景、畫面感到熟悉,那是因為在中國過去的鄉村,也曾有類似的故事頻繁發生,《哭聲》里所呈現的一切苦難、悲劇、痛苦與壓抑,也曾是我們的民間文化中,非常沉重的一部分。
在《哭聲》中尋找它的現實映射,比簡單地將它歸類為一部宗教電影有意義。因為真正的宗教電影,應是《驅魔人》這樣的作品,它們承認上帝的偉大,接受人的孱弱,不懷疑魔鬼的力量,但在最終,總是以人性回歸為升華,以光明取勝為結局。在這方面,《哭聲》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它冒著不肯讓觀眾釋放情緒的風險,把價值觀導向了一個未知的方向,神秘日本人最終化身為魔體,會給觀眾以重重的心靈一擊,這難道是羅泓軫的惡作劇,還是他想要通過從現實走向魔幻現實,來刺激觀眾生發更多的思考?
韓國電影近年來佳作頻出,《恐怖直播》《辯護人》《熔爐》《思悼》等作品,在韓國、中國均有良好口碑。在韓國電影的整體走向中,《哭聲》是一個異類,它不強調家國情懷,也不表達正義必勝,反而在一半是莊重、一半是戲弄的路上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