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特胡拉·居倫：埃爾多安的頭號敵人

龔燦

“居倫運動”的影響

7月15日晚，土耳其軍隊發動政變未遂后，總統埃爾多安下令在國內展開持續多日的大規模整肅行動，其中被指控為政變主謀的“居倫運動”旗下各類機構成為重點“清理”對象。同時土耳其政府不斷向美國施壓，要求引渡“居倫運動”領導人費特胡拉·居倫——埃爾多安口中這位“土耳其頭號公敵”并不在土耳其國內，而是蟄居美國。

費特胡拉·居倫何許人也？為何埃爾多安一開始就宣稱政變主謀是他呢？居倫是位“神秘人物”，自1999年以就醫為名“自我放逐”美國之后，就隱居在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莊園里，鮮少出現在公眾面前。在美國和西方社會，他被認為是溫和、現代的伊斯蘭主義改革代表人物，一大批非營利組織將其列為名譽主席。3年前，居倫被《時代》周刊評為影響世界百大人物之一，美國作家史蒂文·金澤在評語中稱其為“世界最引人注目的宗教領袖之一”，“伊斯蘭世界溫和理念最有力的倡導者”，“宣揚的寬容精神在世界范圍內贏得稱贊”。

雖然多年不在土耳其國內，但居倫的影響力無與倫比。上世紀70年代他發起的“居倫運動”的追隨者人數如今已達100萬至800萬，據稱土耳其國內約10%的民眾都是該運動的支持者或同情者。其支持者遍布政界、法界、學界，特別是警察、司法與檢察系統中勢力最大。據說居倫追隨者在警察部隊的比例應該達到20%。這也是為何埃爾多安的“清理”整肅主要針對這幾個領域。

“居倫運動”不是一個政黨，而是一個自由伊斯蘭跨國宗教和社會運動，也被稱作“志愿服務運動”（Hizmet），最大機構是“共同價值觀聯盟”。雖然“居倫運動”沒有正式的組織架構，也沒有正式的成員登記制度，但其吸引了大批在土耳其、中亞的支持者，并逐漸擴散至世界各地，如今“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伊斯蘭運動”，一度被喻為土耳其的“國中之國”，它們的領導者居倫有時也被形容為土耳其第二號最有影響的人物。

在2008年居倫申請美國永久居留權的一次聽證會上，一位居倫派記者如此形容名義上的居倫商業帝國：開設和贊助了2000多所學校、7所大學，遍布90個國家;擁有土耳其最大的日報“Zaman”，管理著數家電視臺、電臺以及通訊社、新聞周刊等媒體;創辦保險公司Isik，擁有兩所現代化醫院;創建了Asya銀行，如今位列世界銀行500強之列;Kaynak 控股集團旗下擁有23家公司，涉足從信息技術到零售各個行業;等等。據美國政府2008年的法庭文件估計，“居倫運動”在全球的產業價值達到200億至500億美元，而這還只是不完全統計。2012年美國一名高級官員表示：“‘居倫運動的神秘性令我們非常困擾，一切都是霧里看花。很顯然它們希望得到影響力和權力。”

居倫是誰

居倫在賓夕法尼亞的住所

關于居倫的出生年份有兩種說法，一說是1938年，一說是1941年。1938年，現代土耳其締造者凱末爾逝世，同一年，土耳其東部邊境農村一個名叫拉米茲·居倫的人，卻不能給自己剛出生的兒子“穆罕默德·費特胡拉”辦理登記，因為這個名字被認為太過伊斯蘭化而遭到公務人員的拒絕。3年之后，他才給兒子注冊登記。

拉米茲希望兒子能繼承他的衣缽，費特胡拉·居倫果然不負眾望，14歲就開始了人生第一次傳教。上世紀70年代，居倫被派駐伊茲密爾、伊斯坦布爾等大城市傳教，通過錄影帶的傳播，他的身邊聚集了一大批富有的穆斯林。他們不僅將居倫視作精神領袖，也將其視作知識引領人及生活教練。

20世紀60年代，土耳其學生紛紛走上街頭抗議，高校頻頻被關閉。居倫認為土耳其的年輕人已經失去了道德指南，陷入迷途，只有通過教育才能重新找回現代世俗的凱末爾主義。70年代，居倫支持者在土耳其創辦了大量學校、家教中心和宿舍。他們在伊茲密爾創辦的第一所學校幾年之后就成為全國最好的中學之一，隨后類似的學校在伊斯坦布爾、布爾薩、安卡拉等土耳其主要城市陸續建立起來。居倫的支持者們還創辦大學預科學校，效果顯著，75%的學生都能通過大學入學考試。從這些學校畢業的校友后來成為“居倫運動”的重要參與者和支持者。

1991年，一群富有的居倫追隨者在阿塞拜疆創辦了第一所國際學校，而后他們在解體后的蘇聯多個加盟共和國、巴基斯坦以及日本、墨西哥、美國、羅馬尼亞等國陸續開辦國際學校。從居倫學校走出來的學生遍布世界各地，他們繼續宣傳居倫的教育主張，宣揚溫和的伊斯蘭主義。那些踏足商界和政界的居倫學校畢業生，平均每年會拿出10%的個人收入來支持“居倫運動”。

“居倫運動”在開辦學校時也同時向商業發展。居倫鼓勵大家通過一系列的原則和價值觀來指導商業活動，他的支持者們建立了各類專業協會和商業網絡。

隨著“居倫運動”規模不斷發展壯大，其追隨者們開始在土耳其政府內任職。1980年土耳其發生軍事政變，以世俗主義捍衛者身份自居的軍方高層，禁止居倫傳授宗教，并指控他試圖推翻政府，建立伊斯蘭統治國家，為此還發出通緝令。6年后，居倫被警察逮捕，但時任總理圖爾古特·厄扎爾為其擔保，居倫獲得自由。

從1988年到1991年，居倫在各大城市的著名清真寺進行傳教。20世紀90年代，他開始提倡宗教寬容與對話，與其他宗教領導人會面。同時居倫與美國的關系也變得密切起來。在冷戰思潮還未退去的90年代，居倫在中亞國家開設的國際學校正好迎合了美國的政治需求。

1999年，居倫因身患糖尿病和心臟病前往美國做檢查。幾個月后，土耳其的私營電視臺播出了一段居倫傳教的錄像帶，居倫在里面說到：“我希望，我們在政府立法和行政機構中擔任要職的朋友們能夠勵精圖治，不斷錘煉自己，以便在時機到來的時候，著手對國家進行改革，更好地為伊斯蘭服務。為此，我們需要耐心地等待，不可輕舉妄動。”錄像帶播出后，土耳其政府指責居倫勢力滲入官僚機構、司法和警察部門，破壞土耳其的世俗政府，圖謀建立伊斯蘭國家。2000年，居倫遭到起訴和指控。

為此居倫選擇留在美國，再也沒回土耳其。一個總部設在美國的土耳其協會花25萬美元在賓夕法尼亞州塞勒斯堡買下了一個面積為150英畝的莊園，居倫一直就隱居在那里，罕有露面。2008年，居倫被宣判無罪，但他拒絕回到土耳其，并表示“只要條件成熟時我會回來”。

在美國，“居倫運動”聘請了華盛頓最昂貴的公關形象專家、小布什總統的競選主管休斯，來維護居倫的“溫和”穆斯林形象。2008年，經過多番爭議，居倫拿到了美國綠卡，但仍繼續對“居倫運動”施加影響。

居倫與埃爾多安的對決

很長一段時期，埃爾多安與居倫曾是肩并肩的“兄弟”關系，但隨著兩個派系為爭奪國家權力相互競爭，雙方之間的決裂也是早晚的事。

由于土耳其軍方多次發動政變，對政治干預頗深，給埃爾多安領導的正義發展黨（簡稱“正發黨”）帶來威脅。埃爾多安2003年出任土耳其總理后，不得不尋求與居倫結盟。當時埃爾多安與居倫在伊斯蘭價值觀上有一定的認同，“居倫運動”也不主張軍隊直接介入國內政治。為此埃爾多安利用“居倫運動”支持者在政府內部的優勢來管理國家，又利用他們深厚的人脈把軍隊趕出政府，同時埃爾多安為“居倫運動”的不透明財政保駕護航。

2007年，土耳其警方在伊斯坦布爾的貧民窟發現27枚手榴彈，調查人員認為這批武器屬于極端民族主義恐怖組織Ergenekon，該組織正在策劃一場政變。隨后，土政府發起清理活動，一批軍官、記者、學者被拘留，一些人在監獄里待了好幾年都還沒有等到判決。雖然此時居倫和埃爾多安表面看起來一片和睦，但背后的裂隙越來越大。

曾因Ergenekon事件入獄一年的土耳其記者艾哈邁德·斯基表示，正發黨和“居倫運動”彼此并不信任對方。他透露，“美國FBI曾截獲了一名支持居倫的警察局長傳送到美國的居倫運動數據，埃爾多安知道后，下令土耳其情報機構主管哈坎·費丹提交一份‘居倫運動報告。”

2011年議會選舉，埃爾多安領導的正發黨拿下將近50%的選票，埃爾多安覺得自己的力量已足夠強大，可以不用理會與居倫的結盟協議，下令解雇居倫派的重要司法官員和黨內官員。雙方之間的分歧劇增。

2012年，一名居倫派檢察官試圖傳喚情報機構主管費丹了解有關庫爾德人恐怖組織的情況。這一事件激怒了埃爾多安。2013年，埃爾多安宣布關閉大部分居倫派管理的大學預科學校。接下來幾個月，土耳其境內的其他居倫學校陸續被關閉，一些設立在阿塞拜疆、加蓬、塞內加爾等國的國際學校也被關閉。

埃爾多安與居倫正式決裂，則是源自一個在社交媒體上流傳的無法證實的電話錄音，錄音顯示埃爾多安的兒子和他四位親信部長的兒子存在腐敗行為。這一事件造成內閣部長大換血。埃爾多安指責居倫策劃了這起針對埃爾多安派系的腐敗調查。2014年初，埃爾多安發動反擊，清洗了參與調查的數百名警方官員，同時政府加強了對居倫附屬企業和公司的整肅和控制。不久，土耳其警方對一些商界領袖和埃爾多安的盟友進行突擊掃蕩，指控他們幫助伊朗逃避國際金融制裁。埃爾多安堅信這是居倫派發動的，認為居倫和以色列形成一個軸心，要把他趕下臺。

此后埃爾多安與居倫之間的政治斗爭愈演愈烈。2016年5月，土耳其政府正式宣布“居倫運動”為恐怖組織。7月15日土耳其軍隊發動軍事政變未遂，居倫否認與此次未遂政變有任何關聯，反而指出這一政變是埃爾多安自編自導的。不過，不管是誰策劃了這場政變，正如許多評論所說，這是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與土耳其最大的伊斯蘭組織“居倫運動”的權力之爭的一次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