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劉建超

鄭直上任遇到的第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復原小涼河工程。

老街事難纏，先找馬長臉。鄭直沿著堵塞的河道，走了幾十趟，真誠微笑著訪遍了幾百家商鋪。說起治理，都說應該；說起拆遷，都搖搖頭。小涼河已經成了名街旺鋪，拆了得損失多少生意啊。有人看不過鄭直的辛勞，說，鄭書記，你只要去說通馬長臉，他同意拆，我們沒二話。

馬長臉是老街的大門老戶，家族人丁興旺，小涼河沿岸的百家商鋪，馬家就有十幾個，而且是位置最好的地段。馬長臉不茍言笑，對誰都愛搭不理，在老街是有名的“呲牙貨”難纏戶。“寧過閻王殿，不理馬長臉。”從這句話足見馬長臉在老街是多么不招人待見。

鄭直已經來過馬長臉的店鋪幾十次了，每次都是被馬長臉戧得面紅耳赤，鄭直依然是面帶微笑。鄭直的秘書都氣得臉發紫，說，鄭書記，何必呢，該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派人強拆也算做到仁至義盡了。

鄭直笑著說，復原小涼河市民都說是好事，是好事就要有好的結果。這些年環境被破壞了，政府負有責任，人家有怨氣說點氣話粗話，咱得受著。

鄭直又坐在了馬長臉的店鋪前，正是三伏天。鄭直看著馬長臉愛搭不理的樣子，笑著說，老馬大哥，好賴咱倆也成老熟人了，總得上杯茶吧？

馬長臉依然面無表情，動靜很大地沏了一杯茶，咣當，推放到鄭直桌前。

鄭直微笑著端起茶杯，緩緩地地呷了一口，說，好茶，好茶啊，雨前龍井。你老馬沒把我當外人啊。

說起茶話，馬長臉的情緒平靜了許多，他給鄭直的杯里續上水，說，茶是好茶，卻沒有好水相配了。過去的小涼河，清泉篤篤，清得見底。老街人就直接舀河里的水燒開沖茶，甘甜回味啊。還不是開發，開發，開發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又拆遷，拆遷，就折騰我們老百姓了？

鄭直誠懇地點點頭，老馬大哥批評得對。以前過度的開發，確實惡化了環境。如今我們要治理復原小涼河就是改正過去的錯誤，給市民一個交代啊。

馬長臉拿著蒲扇搖了搖，老百姓都說，市政建設是扒扒壘壘，貪兩美美，壘壘扒扒，貪兩花花。就這小涼河前前后后的改造，都送進去5個貪污受賄犯了。你怎么交代我不管，反正我啊，嘿嘿，不搬！

鄭直依然笑著，馬大哥提醒得對啊，在復原小涼河的工程上，我們要選好人，把好關，工程站起，干部不倒啊。

馬長臉的孫女放學回來了，在桌子上攤開書本，爺爺，老師給留的作文，讓每個同學寫寫老街。爺爺，我寫什么呢？

馬長臉給孫女開了瓶飲料，說，咱老街可寫的玩意兒多了，丸子湯、牛肉湯、不翻湯、榆樹園燒雞……

孫女捂著耳朵，不聽不聽，就知道吃啊。

鄭直放下茶杯，說，小同學，你就寫寫這條小涼河啊。

孫女失望地說，這條臭水溝啊，有什么好寫的。

鄭直微笑著對馬長臉說，老馬大哥，你就給娃們講講過去的小涼河唄，讓娃們也知道保護環境的重要啊。

馬長臉默默坐著，點燃一支煙，望著小涼河，緩緩地說，爺爺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小涼河是孩子們最喜歡的地方。那時的小涼河啊，河水比你礦泉水瓶子里的水還清，站在河邊就可以看到水里的小魚小蝦。咱這小涼河里的蝦，叫五彩鴛鴦蝦，它們都是一對一對抱在一起的，河里的水鳥啊，家里的鴨子啊吃了這鴛鴦蝦，生出的蛋都是雙黃的。每天早晨，老街人都是被河邊的鳥叫聲喚醒的。爺爺那時候，一個猛子扎進河里，一口氣從南岸到北岸。

爺爺，那些魚蝦和小鳥現在都到哪里去了？孩子瞪著亮亮的大眼睛。

馬長臉用蒲扇指指鄭直，你問他，他們把魚蝦鳥都弄哪兒去了？

鄭直微笑撫摸著孩子的頭，說，小同學，我要是把魚啊，蝦啊，鳥啊都請回來，你愿意嗎？

孩子渴望地點點頭，伯伯，你快把他們請回來吧，我也要像爺爺一樣去小涼河里游水捉小蝦。

鄭直微笑的臉上洋溢著堅毅，能，一定能。只要你爺爺支持我啊，伯伯一定把小魚小蝦小鳥都請回來。

孩子焦急地看著馬長臉，爺爺，你支持對吧？我爺爺一定支持。

馬長臉有些尷尬，給鄭直續水，喝茶，喝茶。

鄭直說，馬大哥，這幾天預報有暴雨，現在的小涼河泄洪能力有限，你可要做好準備。

馬長臉不咸不淡地說，如果店鋪都被沖垮了，還省得你們拆遷了呢。

鄭直靜靜地喝完茶，說，老馬大哥，謝謝你的好茶。我還有個會，改天我再來品你的茶。

暴雨真的突如其來，瞬間就把老街籠罩住了，街道的雨水涌向小涼河。狹窄的河道被垃圾雜物堵塞，渾水漫過河堤涌向街邊的店鋪。

馬長臉手忙腳亂焦急地轉移著貨物，鄭直帶領著搶險防洪人員趕到了，什么話都不說，轉移物資，疏散人員，疏通河道。

鄭直在瓢潑大雨中，一家一家商鋪看，協助安排轉移人員、物品。鄭直手臂被劃傷，鮮血被雨水沖刷著，依然在現場指揮。

馬長臉握著鄭直的手，鄭書記，你是個好官，我服，我服啊。復原小涼河，我馬長臉第一個搬遷。

鄭直微笑著說，我就知道你老馬大哥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我還要聘你當小涼河復原工程的質量監督員，為咱子孫后代把好關啊。

小涼河復原工程開工了，馬長臉被邀請參加剪彩，老馬的臉上掛著開心的微笑。

老街有了一句俗語，馬長臉微笑——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