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

完浩然

老齊今年七十歲，生有一男一女，都成了家。

老伴去世了幾年，平日里老齊一人在家沒啥興趣愛好，唯獨熱愛攝影。一款并不昂貴的單反，一組鏡頭，一個三腳架，再帶上一壺水，他就能在外面跑一整天，晚飯后才回來。兒子女兒看老爺子身子骨硬朗，精神尚佳，便隨他去了。

中秋節，孩子們一起回家吃飯，齊家自然免不了準備一桌子大餐。備餐之余，老齊特意挑選了幾張不錯的照片，準備在家里人面前露兩手。

吃飯前，兒子與女婿在客廳里高聲談論著股票，臉上滿是帶著紅光的喜悅。老齊見了也高興，拿出照相機，招呼二人看看。

女婿瞥一眼，吸了一口煙，靠在沙發上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臉上帶著未退去的紅光，說道：“不錯，挺好。”

兒子湊過來，隨便翻了翻，說道：“爸，我都和你說了多少遍了，買個好點的單反吧，又不差這點錢，那樣我就能幫你把照片放到朋友圈里給別人看看了。”

“要那么貴干啥，我覺得挺好的。朋友圈是個啥？”老齊搞不明白，問道。

“這個朋友圈就是……”兒子一時犯了難，不知該如何解釋。

“圈里發紅包了！”女婿突然喊道。

“唉，才搶了幾毛錢，太少了吧。”兒子笑著說道。

“你看又有紅包了！”二人迅速將頭埋了下去。

老齊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么，也不想知道。老齊只是覺得，手機的亮光印在兒子女婿的臉上，白得有些刺眼，照得心里不知哪里不舒服。

孫女坐在一旁，老齊便轉了個身。孫女正在擺弄著手機。

“來，嫣嫣，看看爺爺拍的照片好不好？”

嫣嫣頭戴耳機，并沒有聽到老齊的話。

“嫣嫣，來看看爺爺的照片。”

嫣嫣抬起頭，木訥地看了老齊一眼，側著腦袋，很不情愿地摘下了—側的耳機說道；“爺爺，什么事啊？我在看電視劇呢。”

“電視劇等會兒再看，先看看爺爺拍的照片吧。”

嫣嫣接過相機，按了幾下按鈕，滿臉的驚訝，說道：“爺爺這是你拍的？這么好！爺爺你還會攝影？”

老齊愣一下，想想平日里嫣嫣永遠低著頭玩手機的身影，心中微微嘆了口氣，揚起嘴角說道：“嫣嫣也覺得爺爺照片拍得好啊。”

嫣嫣拿下了另一側的耳機，咔嚓咔嚓，把相機里的幾張照片全拍進了手機。嫣嫣滿臉的興奮。老齊也滿臉的興奮。

嫣嫣又開始擺弄手機，老齊湊上去看到這樣一句話，自己的照片被附在了下面：“會攝影的爺爺，好棒！”

老齊笑了，笑得很開心，額頭上的皺紋都快擠到一起。

“我那還有好多照片，我帶你去看看！”老齊的聲音有些微微發抖，呼吸都開始急促了起來。

嫣嫣抬起頭，又戴上了耳機說道：“不用了。”

“嫣嫣不是喜歡爺爺拍的照片嗎？”老齊愣住了。

“喜歡呢，但不用了。”嫣嫣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手機。也許是手機里某個情節讓她發笑，她抬起頭，笑著說道：“我剛才發過朋友圈了，不用再看了，已經有好多同學都知道我有—個會攝影的爺爺了。”

老齊依然愣在那兒，嘴唇有些發麻，他不知道，朋友圈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為什么兒子孫女都想把他的照片放上去？孩子們到底喜不喜歡自己拍的照片呢？

老齊走到了客廳中央，看著沙發上坐著的三人都在搗鼓著手機，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離他好遠。之后的團圓飯，兒子一家女兒一家，他們談論著各種新式的玩意。當然，老齊又聽到了朋友圈。

“來，一起來為爸敬杯酒，祝爸健康長壽。”女兒起立敬酒，全家人都跟著站了起來。老齊覺得，在兒女的眼中，有些熟悉的東西，但卻又有些陌生。老齊勉強地擠出了一個微笑。

飯后，客廳里的人又玩起了手機。老齊覺得，自己既然能玩得轉年輕人玩的攝影，朋友圈怎么就不能搞懂？等自己搞懂了朋友圈，自己也能加入兒女們的談話了。

想到這，老齊嘆了口氣。

“嫣嫣啊，你教教爺爺，這個朋友圈該怎么擺弄啊。”

嫣嫣聽到這話，刷地抬起了頭。

“首先啊，你得會用微信……”還沒說完，嫣嫣皺起了眉頭。

“爺爺你就別學了吧，這個東西老年人很難接受的。”

“可是爺爺想知道啊。”

“算了吧爺爺，這個太難了。”說完，嫣嫣又低下了頭。

“嫣嫣你怎么和爺爺說話呢！”兒子責怪道。

“爺爺對這個什么都不懂，我怎么解釋啊！”嫣嫣覺得受了冤枉，嘟著嘴喊了起來。

“這倒是，爸，朋友圈就是很多朋友組成的圈子，唉，跟你說不清，這個太難了，你別學了吧。”

一句“可是”被壓在了喉嚨里。

當晚，老齊做了個夢，夢見在一個圈內，有很多自己熟悉的身影。他們盡情地歡笑著，站在圈外的自己卻不知道里面的人在說些什么。他繞著圈子走，找到了一扇能進入圈內的大門，但是門只能從圈內打開。

老齊拼命敲著門，卻無人應門。他又嘗試著喊了幾個身影的名字，然而沒有人搭理他。老齊只能一直站在圈外。

天微亮，老齊驚醒過來，他睜開眼，又閉上了眼。重復幾次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繼續自己的夢，還是起身迎來與夢境相同的新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