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此番去青島,見到的是作家劉杰。這是個豐產的寫作者,他有一種自覺,認為作家存在的一個基本價值在于“修復文化”,但他并不是從新儒家的角度提出的。在他看來,“修復文化”包括了幫助大眾建立基本的理性能力,至少不總在網絡空間里一張嘴就說一些令人吃驚的傻話。
就此而言,我認為恐怕不能稱之為“修復”,因為理性地判斷與思考,從而理智地說話與行動這種能力,看不出曾在哪個時代或朝代被大眾擁有過。大眾受教育水平和社會的理智程度似乎也沒有必然的聯系。
不過我覺得劉杰這樣的態度是對的,總還是要寄希望于教育,除了學校教育,還有社會教育,社會教育就要依賴人的閱讀習慣的養成。有了閱讀習慣就是對知識有需求,但知識的供給又是另一個問題,正如劉杰所說,現在每年新出的圖書有30多萬種,其中不少是垃圾,要從一堆垃圾中選出其中的好東西,這個本身就是一種考驗。
即便是他,一個作家,網絡購書仍然不能幸免于買到一部分垃圾。因此他認為作家要有一種使命意識,就是生產一些好書,去提高書堆里真正有價值的知識的比例。
然而這是一個很艱巨、很難見到成效因此也就容易讓人沮喪的選擇,堅持的人就少。面對社會大眾中尤其是年輕人的非理智言行,一些人選擇了通過一種激烈的言語進行對抗和攻擊的方式。比如近期就有一些流行的自媒體文章,在面對非理性的“愛國行動”上,標題冒了粗口。其中的一位網紅文章,更是“傻X”充斥全文。
這是一種可笑的智商優越感,知道“非理智行為對社會有害”這樣的常識,實在不知從何體現了高智商。這種辱罵大眾的文字,事實上本身就是把閱讀者當成“蠢貨”的一員,卻有很多熱烈的擁躉,讓人不能理解。
他們常常會引用一點《烏合之眾》的文字,裝飾得好像自己讀過了黃石公賜予的天書,非一般人能擁有。《烏合之眾》猛烈批判社會群體通過形象化思維進行情緒傳染的機制,動腦筋想一想,那些大罵盲目“愛國”的文章,也一樣是用這種機制傳染擴散,形成一個情緒群體。滿屏幕的轉發和炫耀“理性”,讓人看到了一個更值得擔憂的烏合群體的存在,他們以蔑視大眾、意淫自己的智商為能事,卻并不做一些冷靜而必要的工作。
蔑視和辱罵大眾會讓人感覺很過癮,它可以吸引眼球和賺取回報,顯示個人“層次高”,最關鍵的一點是它沒有風險,因為找不到苦主。比如年輕人被先捏造一個“小粉紅”的集體形象,便于擴散傳染,緊接著被他們并列于義和團。但他們知道一個重要的區別,就是“小粉紅”們決不會殺上門來的,這才是聰明之處。
美國社會學家愛德華·希爾斯專門研究了知識分子,他認為那些“頻繁使用抽象符號”的才算知識分子。這其實也在功能上給了知識分子一點方向,就是要防止自身成為“烏合”的一份子。這也證明了,這些人遠不是什么知識分子,只是有能力有地方罵人的人。
大眾需要不斷教育,但不包含辱罵這種手段,即便部分群體顯示出一定程度的不理智,還是應當保留對人的起碼的尊重,因為尊重他人體現的是自重。希爾斯還有一個看法,認為是社會大眾用勞動養活了一個文化階層,因此這個文化階層有義務對各種不正義發聲,我們看到,希爾斯的主張包含了對大眾的尊重。
我上大學的時候,新生要處理的第一批后勤事務中包括買一輛自行車,因為校園太大。那時北京中關村偷盜自行車的行為很普遍,從這一高校偷來賣到另一高校,但為了省錢,我和幾個同學還是買了二手自行車,事先也知道這些都是贓物。前段時間和我的一位大學老師說起此事,深感自責,老師感慨了一句:“我們都是作過惡的。”
罵“社會”何其容易,只是社會是誰?不就是我們每一個人嗎?因為一部分年輕人不理智但也并不算出格的情緒性行為,有時甚至只是網絡上發發牢騷,就有一些人馬上站到道德和智力的珠穆朗瑪峰上大罵不止,實在是作得過了頭。大家都是泡著羊水出生的,我迄今未見泡著純凈水出生的人。
在網絡空間里看人,一個比一個漂亮,但走在街上就知道人還是那個樣子,普普通通。不過相比PS自己的容貌,PS自己的道德形象和智力水平更讓人生理不適。每每見此,我腦子里就會自動彈幕出一句京片子:“神馬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