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志國
一個絕妙的反諷是,美國以“貪婪”的名義趕走了英薩爾,接手了英薩爾的產業,對英氏開啟的“電力不能只歸少數人專享”的普遍服務事業卻視而不見,直至20世紀中葉,美國鄉村才逐漸感受到電氣化生活的好處。
19世紀末和20世紀前30年,叱咤美國的電力大亨塞繆爾·英薩爾絕對沒有想到,他的“美國夢”,最后竟以悲劇收場。
1881年,貴人運附身, 22歲的倫敦青年英薩爾,被愛迪生看中選為秘書。自此,便從倫敦到紐約打拼,打開了長達半世紀的“美國夢”人生華章。
整天被享譽全球的大發明家耳提面命,已經是出身平凡的英薩爾天大的造化。誰想到,這家伙的造化比天還大,不到10年時間,竟成為愛迪生依仗甚重的“不管部部長”,大事小事交付與他才能放心。于是,不少人戲稱他是“愛迪生的影子”。
愛迪生說過:“我們將讓電燈成為廉價的消費品,總有一天,只有富人才會點蠟燭。”只不過,他的貢獻和“救世”初心相比,實在差距很大。是英薩爾接過了“老板的槍”,他要在“落地”愛迪生情懷的同時,成就個人的“美國夢”。
1892年,在愛迪生支持下,英薩爾開始“單飛”,并逐步成長為美國電力工業的扛鼎者。擺脫愛迪生翼護的英薩爾,目標純粹:讓更多的人享用電氣化生活的便利。
為此,他把測度電力客戶用電量的電表引入美國,以改變“數燈泡收電費”的原始電力服務,清晰厘定供電方與用電客戶之間的交易關系;和西屋電氣、通用電氣進行合作,以獲得擴大電力供應區域所必需的技術、設備;創造“控股公司”,以在不受制于資本的情況下,用杠桿的方式形成一個龐大的“電力帝國”。
結果,在其主導和引領下,1920年代,芝加哥95%的居民用上了電力,全美2/3的居民用上了電力,甚至德國、英國的政府都跑到美國來找他學習取經。其時,在美國32個州都擁有控股電力公司的他,已在電力和能源領域坐擁65個主席、85個董事和11個總裁名銜,穩穩躋身于美國商界領袖第一方陣。
有時,他更像一位電氣化生活的布道者而非企業家。同樣是1920年代,他罔顧銀行拒絕貸款的殘酷現實,全額私人投資,開始了全世界最早的鄉村供電的實踐探索。
不想,這樣一位“商界完人”,大蕭條期間會迅速跌入人生谷底,被美國政府拉來當作“萬惡資本主義的代表”加以調查、審判,甚至亡命天涯19個月。
雖然最終被判無罪,然而,那個數十年意氣風發的英薩爾此時于美國已毫無眷戀,決意終老巴黎。臨行前,他感嘆:“我不欠美國任何東西……這個國家為我提供了機會,我做了余下的事情,回報遠遠多于她的給予。”英薩爾所言非虛,他身后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產業,其旗下企業沒有一家在危機中破產,經營業績優于絕大多數美國企業。
4年后,英薩爾在巴黎辭世。一個絕妙的反諷是,美國以“貪婪”的名義趕走了英薩爾,接手了英薩爾的產業,對英氏開啟的“電力不能只歸少數人專享”的普遍服務事業卻視而不見,直至20世紀中葉,美國鄉村才逐漸感受到電氣化生活的好處。
更叫人扼腕的是,在那個群氓失去理性的時刻,英薩爾并非孤例。大名鼎鼎的洛克菲勒和摩根家族,亦曾分別被坊間稱作“最大的罪犯”以及“一戰”和大蕭條的“販子”。這一觀點,備受時任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贊同。
但是,這些指控多大程度上屬于真相值得推敲。起訴英薩爾的檢察官約翰·斯萬私下透露:“英薩爾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最偉大的一個……但是,我必須起訴他。”電力歷史專家哈諾德·普拉特評價英薩爾案時說:“英薩爾不是惡棍……在20世紀20年代經濟繁榮時期的突出貢獻,令他成為30年代經濟崩潰的最合適的替罪羊。”他的這句話,或許也適用于英薩爾同時代的諸多巨賈大商同行。
政治的謎底,永遠是謎。還是這群替罪羊,“二戰”期間,被“修理”過他們的富蘭克林·羅斯福引為援手,“共同捍衛美利堅”,為美國政治、經濟、軍事的全面崛起,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由此,其與政治“真正聯姻”,“二戰”后美國歷屆總統的更迭,幾乎莫不受到影響,此種局面延續至今。
英薩爾和他那一代企業家風雨飄搖的命運,到底該是公權力賦予的政治機器的成功還是不過政治家們的一場投機游戲而已?不管如何,美國無疑都欠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