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期》的超現實主義與懷舊美學

張麗娟

[摘要]懷舊，早已是我們這個消費時代的一種普遍記憶表述方式。作為電影市場的主要消費者，青年人簡單而又不完美的自身經歷在回憶性影片中得到了填補和充實，其中的典型就是《我的青春期》。懷舊影片中描繪的生活和普通大眾有著強烈的距離感，通過其蘊含的懷舊美學塑造出了一個又一個 “幻境”。回憶性的影片徘徊于現實與幻想之間，因對現實不滿而創造出一個夢境世界，這正是一種樸素的懷舊與“超現實主義”的共同訴求。

[關鍵詞]超現實主義；懷舊美學；“80后”

網生代、都市感、無歷史深度、個人化的傷感和浪漫，這些都被認為是“80后”式懷舊的獨特標簽。因為懷舊生活和現實生活的明顯區別，80后的懷舊影片一度被看作是“對于生活一廂情愿的想象”“對自身過往的掩飾和篡改”“一無所有者的夸張幻想”。直白地說，青春類的回憶性影片，并不是對以往生活的追憶，而是在對現在進行美化，不是為了懷念青春而想象校園，而是懷念當下而想象青春，是一種“正在發生著的過去”。

一、樸素的懷舊美學

懷舊電影，其重點在于懷舊，所謂懷舊，即對過往的感懷。曾經有專門的社會學家研究過懷舊的心理，并給出了懷舊的特點：“它有著神奇的魔力，能讓人忘記過去的所有遺憾，留下的只有美好，而恰恰是現實生活中的缺憾和不安是人們無法忘懷的。無論如何，過去永遠比現在美好、舒適和值得懷念，人們會在嘴上承認過去他們所感受到的傷痛、磨難和不安，但實際上，那些已經無法令他們感到不適了。傷痛總會被忘卻，而毫無吸引力的現在將在未來成為值得懷念的美好，而人們總是要晚一步，等到現在成為過去，才能發現它的美好。”

在電影創作中，懷舊便是留戀、沉溺以及一種無力挽回的傷感。在對過去的懷念中，寄托了人們對現實生活的不滿和對完美生活的期許，通過對過去的懷念，人們沖破現實糟糕處境的強烈愿望得以平息和安慰，心中的不安得以緩解。雖然這對人們糟糕的處境并無幫助，但至少讓他們心靈上的不適感得以減輕。電影《我的青春期》是一部典型的懷舊電影，但對于情節的獨特處理讓郝杰導演的這部電影與普通的80后懷舊電影有了明顯不同。普通的懷舊電影在懷舊的過程中解放了劇中人物對于糟糕處境躁動不安的心，對劇中人物的現實處境卻沒有絲毫幫助，如同給頭痛患者打了一劑止痛的麻藥，患者雖感覺不疼，但病患尚未根除，待麻藥作用一過，仍然是頭痛不止，患者在反復的麻藥使用中漸漸忘記了自己是個頭痛患者。劇中角色在過去的懷抱中得到了心靈上的短暫寬慰，但肉體卻依然生活在殘酷的現實中，待到“藥效”一過，便又身陷對當前處境的不安之中，不斷的懷舊之下，懷舊已經變成了改善生活的良藥。獲病當除疾，面對現實生活的不安就應該努力去打破現狀，麻藥和懷舊都只是精神鴉片而已。

與普通的80后影片不同，《我的青春期》對待現實的態度可謂積極而理性，影片雖也有對過去的懷念，但對真實的青春勇敢面對，毫不回避。懷念過去是舒適的，面對殘忍的現實是痛苦的，但只有面對痛苦才能擺脫痛苦。在早期，懷舊是用于反思，在對過去的回憶中得到現在處境的破解之法。而在當今，越來越多的懷舊變成了在彌漫溫柔的青春記憶中尋找寬慰和解脫。《我的青春期》雖然和普通80后電影塑造了一個舊時代人們懷念的青春，但其中《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天堂電影院》的片段還是讓人感受到一股清新的、許久未見的懷舊美學。

在2015年上映的兩部新作品中，對于懷舊的運用有了新的方向，通過懷舊來揭示懷舊心理的本質，劇中人物都擺脫了懷舊的心理，勇敢地走向了現實生活。《港囧》中的徐來對和初戀楊伊會面的期待、對始終沒有達成的吻的渴求，《夏洛特煩惱》中夏洛在夢境中對老師的報復、對心愛女孩的追求、獲得的社會地位、母親久違的笑容，都是對于過去的留戀和懷念。而徐來最終放棄親吻，夏洛對于自己真實需要的發現，則是對于懷舊的正確態度，徐來和夏洛打破了懷舊的美夢，走向現實，不將人生沉浸于懷舊的麻醉之中，而是在現實里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解脫之路。

劇中的趙閃閃初中時遇到了女神李春霞和“四大天王”，彼時的趙閃閃意氣風發，李春霞美麗動人，吸引著無數少年的目光。等到了高中，兩人終于走到了一起，兩人關系迅速升溫，可最終還是抵不過老師和古惑仔的壓力，甚至趙閃閃的父親也被四猴迫害致死。高考前兩人相約要再續前緣，可趙閃閃卻名落孫山，兩人也再次分開。雖然踏入了大學的校門，但是趙閃閃還是在社會上迷失了，直到他成為一名導演。成為導演后的趙閃閃企圖用電影挽回愛情，懷念青春，可卻遇到了重重阻礙。趙閃閃的青春記憶都是自己的夢境，趙閃閃正是在夢境之中一點點發現其中的虛假，而逐步走向真實，最終拋棄了自己的虛幻世界，回歸了現實的懷抱。雖然現實是冰冷殘酷而無情的，可至少它是真實的。

二、私人化的夢

郝杰導演的電影有兩個主要的特點，其中之一便是真實和幻想之間的復雜關系。影片將現實看作夢境，將夢境看作現實，夢中又可以套著夢，將不同場景之間的關系聯結起來。《我的青春期》中的場景可以明確地分為兩個部分：對過往的回憶和對現實生活的描繪。影片省掉了很多邏輯上必要但主旨上不必要的情節，劇情不甚連貫，甚至可以說是破裂的。現實生活中回到家鄉，找到舊時玩伴拍電影，是現實中的情節，卻恰恰是對青春生活的回憶，回憶是過去的現實生活，現實生活也終將成為一段回憶。青春的記憶導致了電影的拍攝，而拍攝的電影又企圖對青春的記憶進行追溯。

趙閃閃觀看電影的場景將回憶和現實聯結到了一起，影片中的瑪琳娜讓他想起了年少的李春霞，回憶和現實在這里交融。而他所拍攝的電影則是對過往的一次另類的懷念，但這同樣組成了他的生活狀態。生活中的投資人、歌舞廳、酒局，無不宣示著這鮮明的現代生活。青春早已遠去的趙閃閃，在生活中搭建了一個舞臺，去追尋自己的青春，卻又構成了未來自己可以追憶的過往。他憑借自己的美好記憶搭建了虛假的過往，而將來又能根據現在的美好而搭建美好的現在。

影片中的過往和現實相互糾纏，首尾相接而又相互作用，電影中的青春記憶是現實生活塑造的結果，而這樣的現實生活又受到青春記憶的深刻影響。過往和現實就在這樣的糾纏中推動了劇情的發展，趙閃閃也在追尋著自己的過往，書寫著自己的現實，在追尋過往中發現過往的虛假，而最終回到現實，在現實世界里書寫真正的青春。

除此之外，郝杰導演的電影還有著強烈的私人性質，即偏向于描寫其自身的經歷和情感。而如何將個人的情感轉化為集體情感為觀眾所接受，實則是所有導演都需要解決的事情，而郝杰導演的問題就是如何將自己的情感轉化為80后青年男女的集體情感。郝杰導演利用自己的親身經歷進行敘事，讓電影更容易被大眾所接受，而文藝商業并重的形式也能更多地吸引觀眾的目光。

郝杰導演在《光棍兒》中對幾個鄉村混混生活狀態的描寫，《美姐》中鐵蛋和美姐一家人的情感糾葛，都體現出導演的真實情感。而《我的青春期》更是一部半自傳性質的電影，導演直接將個人經歷搬上了大銀幕，并承認劇中的趙閃閃和自己高度相像。導演將自己最真實的生活狀態展示給了觀眾，也將自己最真實的情感呈現給了觀影人。這種私人的經歷讓電影的真實性更上一層樓，同時也更加打動人心。

影片致力于捕捉最真實的青春記憶，拒絕主觀的溫暖回憶，拋開理想化的浪漫和情懷，將最本色的青春還原給觀眾。電影中毫不掩飾的情色鏡頭，青澀少年赤裸裸的目光，血腥直接的暴力場景，流氓進宿舍跳窗搶劫，操場上飛來的板磚，和女孩的擁抱熱吻，失戀后用水龍頭淋濕自己的情節，都是對80后青春記憶最直接的還原，這些真實、坦然的情景構成了真實的80后青春記憶。

除此之外，影片的一些情節中同樣能看到導演的影子，比如在充斥著虛假和情欲的歌舞廳中，趙閃閃在真心話大冒險中卻大喊出心中最在意的人是父親，這種看似無厘頭的情感在這里卻擁有了更為真實和強大的力量。這種父親的情結在導演郝杰的身上也有所體現。

三、超現實主義夢想

懷舊能緩解現實生活的痛苦，但確實是思想上的麻藥，因此對于過去的懷念也僅僅是停留在想象上，看似懷舊是對于自己過去美好之處的懷念和留戀，但實際上是根據自己對過去的殘留美好記憶編織的虛假世界。懷舊是對過去生活的美好想象，是超現實主義的，這也使得多數的懷舊影片如夢如幻，在真實和虛假之中游走，在現實和幻想之間穿梭。片名《我的青春期》中的夢不應是夢想的夢，而是夢境的夢，從這個角度理解，影片的邏輯斷裂也就可以解釋了，夢境中通常是無法說清邏輯的，當你想要理清邏輯關系的時候，往往你已經醒了。人們在影片中看到的不僅是一個80后的過往、80后的現實生活、80后對過往的追憶，還有一個由80后所編織的夢境。

趙閃閃對李春霞的多次呼喚終于得到回應之后，興奮地撲上了床。在夢中趙閃閃和女神李春霞一起躺在婚房中，李春霞笑容甜美，安然睡去；而趙閃閃則沉醉于其中，靜躺在李春霞旁邊，80后小男孩的懵懂和幻想真實地展現在了觀眾面前。

在面對地痞無賴搶奪愛人時，趙閃閃選擇了向自己喜歡多年的歌星四大天王求助，可卻發現他們是一群打游戲的學生。少年的幻想和現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種荒謬感更加突出了主人公心中的惶恐和不安，80后青年的寂寞、無助和恐懼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高考落榜后，趙閃閃又陷入了夢境之中。高考落榜，同樣也意味著戀情的結束，夢境中兩人的對話又是冰冷無情的回聲。夢醒后，迎接趙閃閃的依然是冰冷的現狀，他親吻了鏡子中的自己，又用繩索將自己吊起，為趙閃閃的青春夢境寫下了完結篇，80后的青年趙閃閃在經歷了傷痛和苦難之后失落、不安而又絕望。

在影片結尾，白茫茫的雪地里趙閃閃和李春霞從雪地里鉆出來，趙閃閃的爸爸駕著馬車駛來。這是趙閃閃最初的幻想，在圣潔的空間里，和心愛的女人還有爸爸一起，回到自己的家，爸爸還沒有死去，自己和李春霞也都是少年，一切都沒有變，都是原來的樣子。趙閃閃利用電影制作的形式重新回到了過去，塑造了自己的過往，可矮小的趙閃閃在面對魁梧的李春霞時卻不知道如何去做，他明白自己回不去了，他和李春霞都變了，爸爸也死了，在媽媽所打開的那道封鎖住的門的背后，實際是不同的人生。

因為生活中總是有各種缺憾，趙閃閃構建了一個虛幻的世界，這個世界就是自己的過去。在懷念過去的過程中，趙閃閃體會到了不曾擁有的幸福，可他還是發現這里終究不是現實，問題還是要在現實中解決，因此他又毅然回歸了現實。本身擁有著對于美好的需求，卻又能掙脫虛假的美好而回歸現實的不美好，這就是導演為觀眾帶來的情感體驗。

時間的長河奔流不息，而世界的變化也從未停止，一段段經歷都將成為故事，一個個面孔終將成為故人，那些無論是否幸福的過去，都只能是一段段回憶，而活生生的，只有現在。

四、結語

現在似乎還沒有到80后開始懷舊的年代，因為他們的青春好像正走向尾聲，但那一時代導演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吸引了越來越多年輕人的目光，因為在他們柔情似水的懷舊中，80后對于現實的不滿之情得到了緩解和寬慰，在編織這美夢的同時遠離了殘酷的現實。而和眾多懷舊導演不同的是，郝杰導演愿意帶領80后走出懷舊的青春夢境，認識到夢境的虛幻和現實的無情，在擺脫溫暖的夢境后去勇于面對冰冷的現實。《我的青春期》可以說并不是一部典型的青春懷舊電影，因為它是要將觀眾從美好的夢境中拉出來，而不是將觀眾推入虛無縹緲的美夢中，電影的主題是趙閃閃那“我不想湊合活著”的口號，而不是趙閃閃編造的舊夢，畢竟，他已經是一個電影制作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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