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自殺,有多少你想不到的秘密
就法規黨紀而言,官員自殺不會終止反腐追究繼續進行;就案件查處而言,查明自殺官員死因,還可防止讓畏罪自殺者“以命抗究”“保護活口”“倒下我一個,保護一批人”目的得逞,進而對后繼效尤者形成震懾和儆戒。
6月13日晚間,《財經》雜志、澎湃新聞等多家媒體報道,陶禮明一周多前因心臟病發作,在看守所去世,終年62歲。對此,家屬提出進行尸檢,對死亡原因進行鑒定。目前尚無結果。家屬提出尸檢,說明其不認可“心臟病發作”的死因,或懷疑是其他原因導致其死亡,說白了,他們擔心陶禮明是“非正常死亡”。按時間推算,就在陶禮明“心臟病發作”死亡不久,廣東省委副秘書長劉小華6月12日自殺身亡。這肯定是“非正常死亡”了。
最近幾年,不時有媒體報道官員“非正常死亡”。這是和平時期非常罕見的一種現象。其原因何在?
近年來公布官員死亡的原因,很大一塊是“抑郁癥”發作,但公眾多不愿意相信,認為其“自殺”是真的,但抑郁癥的解釋,恐怕掩蓋了自殺的真相。
不能說這種猜測一點道理都沒有。但在找到掩蓋官員自殺真相的案例之前,數據和事例表明,官員的確是抑郁癥高發的群體。
2014年《齊魯晚報》曾近報道,浙江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精神衛生科每天接診患者200多名,一年下來近7萬人次,其中被確診為抑郁癥的大約占60%,其中約一半是公務員。
公安部專家、浙江心理學專家趙國秋每周半天坐診,大約接診15位病人,“患者中有一半是公務員,這些人中有一半是外省市的,北上廣等一線城市的不在少數。”
浙江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精神衛生科主任許毅提供的一個案例是,南方某縣的一位縣長患有重度抑郁癥,許毅還專門為他會診過,當時縣長病情已經非常嚴重,許毅建議縣長馬上住院治療,但縣長的妻子堅決不同意,說:“一個縣長住進精神病醫院,那不成了全縣的笑話嗎?”
許毅向其家人交待,要24小時陪同身邊,不要把他當縣長,就當個普通病人,切勿讓他單獨外出。縣長的兒子個頭很高、很魁梧,“當你和父親走在馬路上時,一定要擋在外面,免得讓父親被汽車撞到。”許毅專門叮囑過。
但悲劇還是發生了。有一天,該縣長獨自一人外出,撞到汽車上,自殺了。
趙國秋提供的另一個案例是,2013年,南方某市一官員患重度抑郁癥,已經提前掛好了他的專家門診,當醫生再向患者電話通知具體診療時間時,官員的妻子哭著說:“昨天人都已經死了,還看什么醫生啊?”
第二天,趙國秋從電視上看到一則官員因抑郁癥跳樓自殺的新聞,正是這位官員。
到趙國秋這里來看病的官員,外地的一般提前一兩天到杭州,次日找趙國秋聊上幾個小時,配點藥,然后打道回府;有的直接到趙的門診上求醫問藥;也有的把趙約到比較私密的地方,敞開心扉聊上半天;有的隱姓埋名“謹慎”接觸;還有的官員干脆讓秘書代勞就診。
官員對抑郁癥如此諱莫如深,是因為,抑郁癥在官場是個“忌諱”,一位公務員說,在官場中,“抑郁癥”這三個字是絕對的禁詞,沒有人會主動提,甚至私下打聽也犯忌諱。“因為組織有規定,患有抑郁癥的官員是不允許被提拔的。”趙國秋強調說。
近年來,官員自殺悲劇高發并呈走高態勢。據媒體不完全統計:2003年8月底至2014年4月初,被各級官方認定為自殺的官員有112人,其中省部級官員8人,廳級22人,處級30人,處級以下52人。相形于媒體對官員自殺報道的屢見不鮮,其死因調查結果卻鮮見披露。不少官員自殺之后一了百了。顯然,這在一定程度上變相鼓勵了以自殺對抗組織的貪腐官員前赴后繼,近年官員自殺呈上升態勢便是佐證。
因此,每次官員自殺消息被媒體披露后,網友跟評和坊間談論中,負面的習慣性揣測始終相伴。其中:“官位不保產生心理落差”者有之,“畏罪自殺,逃避追責”者有之,“犧牲自己保全上線”者有之,“受不了牢獄之苦”者有之……之所以會有諸如此類議論,不怪揣測者,實乃事出有因。一則,現實中類似反面注腳太多。如某市委原書記現場得知被查后,跑向窗戶欲跳樓未成;某市副市長被紀委人員堵在辦公室,畏罪從辦公樓十樓跳下,不料墜到九樓摔斷雙腿;再則,由于自殺官員死因不明或未能及時公開回應公眾關切,最后不了了之。乃至下次悲劇重演時,坊間議論依然重復著不利于死者的負面慣性思維。作如是觀,查明并公開官員死因,不僅是還公眾以明白,還是還自殺官員以清白,更是用事實矯正消弭民間妄加懷疑慣性,從而讓坊間議論趨向真相和理性。

劉小華
查明并公開自殺死因,不僅是對亡者負責,更是有效預防的必要前提。從近年發生的官員自殺案例看,不乏逃避調查畏罪自殺者。比如,某退休高官在巡視組巡視期間自殺,乃因屢被舉報;某副巡視員在巡視組“回頭看”期間墜亡,系因多次被舉報并降級;某證券董事長因涉嫌違紀接受調查期間,從自家住宅墜樓身亡,等等。但這并不意味著所有官員自殺死因都是殊途同歸“畏罪自殺”,近年官方通報的官員非正常死亡案件中,就確有死于“抑郁”等心病者。“抑郁”既然已然成為官員自殺死因之一,哪怕只是死者中的少數人,查明真相并公開死因,進而對癥下藥做好療治,則無疑可以防止和減少類似悲劇重演。
另外,官方越是諱莫如深,輿論的表情越是意味深長。雖然腹誹死者不厚道,但缺乏令人信服的死因調查,只能把一些官員的死亡交給猜測與聯想。在這方面,公眾輿論的判斷無非在于兩個層面。其一,所謂“好死不如賴活”,當官員非正常死亡成為一種現象,公眾就不免偏于相信,里面必有一些“生不如死”的考量。其二,一些地方聽任輿情沸反,也要保守官員死因,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處。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一些官員認為“生不如死”?又是基于何種考量,一些地方罔顧輿論,回避官員的死因?這些問題不會因為官員離世而一了百了,而對于這些問題的回答,恰恰顯示出生者對于生命的態度。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官員非正常死亡的原因分析上,公眾輿論的解讀也許難免失之偏頗,對于死者也未免不公,但一些地方的沉默或回避,則是更大的不公平與不負責。惟有直面死因,才可能真正減少官員非正常死亡的現象。
不難發現,問題官員自殺,多在“出事”前夕,比如2015年11月4日晚上,廣西柳州市市長肖文蓀落入柳江河中身亡。知情人透露,肖文蓀當天下午顯得心神不寧。五天后的11月9日早晨,湖北省恩施州財政局局長王金維在家跳樓身亡。知情人透露,此前一天,他被宣布停職。不管是“心神不寧”還是“宣布停職”,總歸預示著有重大事情要發生。
類似案例不少。不過被組織控制起來之后還打算“自殺”的,也有不少,只不過組織上有防范措施,多不能成功。
問題是,自殺成功了,是不是該查的問題就不查了呢?至少公眾很難聽說某個問題官員自殺了,但最終還是查出了他的問題。這種一死百了的情況,說起來是有些許法律依據的。
根據刑事訴訟法,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死亡的,不追究刑事責任,已經追究的,應當撤銷案件,或者不起訴,或者終止審理,或者宣告無罪。
這一法律規定,立法宗旨并不支持對自殺的問題官員繼續調查。一些官員風聞紀檢監察部門調查啟動,感覺問題即將暴露,遠未成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就自殺了。相應的調查終止,違法所得留給家屬,其他違法犯罪人員得以逍遙法外。可謂以一人之死,換得多人“幸福”。
實際上,即便問題官員自殺,增加了調查難度,但其他人證、物證,比如上下級、家屬、情人,電子證據、短信、銀行匯款記錄仍然存在。根據刑事訴訟法,自殺可能終結刑事責任追究,可對于其非法所得尚需依法追繳。《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明確規定,就算黨員死亡,因違紀該開除黨籍,照樣得開除黨籍。故而,就法規黨紀而言,官員自殺不會終止反腐追究繼續進行;就案件查處而言,查明自殺官員死因,還可防止讓畏罪自殺者“以命抗究”“保護活口”“倒下我一個,保護一批人”目的得逞,進而對后繼效尤者形成震懾和儆戒。(紅網2016.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