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吹，大風吹……（組詩）

徐敏，1985年出生于江西南豐縣，現居吉林省松原市。

大風吹過大地

大風吹過大地。

大地仍在沉睡。

我不相信大風能吹走大地上的聲音和腳印。蛙鼓、蟲鳴、鳥啼……大自然的每一粒聲響都是抓緊大地的根。而人類的腳印，只會讓大地更加開闊和肥沃。

我，愿意臥成一片土壤。

大風從我身上吹過，將一無所獲。

我聽到大地顫動的脈搏——

一芽嫩葉緩緩吐綠的嘶嘶聲。

大風的呼嘯是無法遮掩正在發生的真相。哪怕微乎其微，真相的拔節，足能使大地靜如處子，生機盎然。

人類的跋涉，也正如此，從來就不缺乏好奇心和勇氣。

大風，只是大地上的一處景色。

大地終將醒來。

大風不會停歇。

今天，我從大地上走過，其實也是一陣風，

什么都帶不走，

但依然向前吹。

大風吹過河流

大風吹過河流。

河流卻不會交易任何一朵浪花，去換取波瀾壯闊。

從此，風聲永遠比水流聲更低廉。

我從不去搜索跟蹤河流的去向。

河流向下的行走，是一種高貴的卑微，讓村莊有炊煙，讓汗水有稻香，讓人類的遷徙變得有跡可循、有據可查。

與其說，大風吹過河流，

不如說，河流為大風提供路線圖和時間表。

我能理解大風的意圖。

但我不同意澎湃比寧靜更有價值，向上比向下更有意義。大自然有千萬種姿態，為何我們要固執地取其一種。

人類的思考，總能為我們打開另外一扇窗。

窗外，大風正吹過河流。而我們，

就是河流中的一朵朵浪花。

大風吹過山川

大風吹過山川。

謬論的云霧無法遮蓋真理的容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讓真理撲朔迷離，也讓真理更加迷人和驚心動魄。

山川是從大地上升起的浮雕，婀娜多姿，莊嚴肅穆。

我站在風中，

仿佛與每一座山有血緣關系。

是的，人類最初發現真理，不是從一次科學實驗開始的，而是從一次征服山川開始的。

今天，我們的足跡仍鐫刻在山腰。

今天，我們共處一個時代，是因為我們仍懷有追求真理的理想。

今天，我們在大風中抱團取暖，仍同走一條曲折的道路。

我敢說，真理仍將站在原地——

大風吹走的是朦朦朧朧的云霧，是虛虛幻幻的謬論！

一座浮雕，霞光四溢。

我能體會到被大風吹的感覺，那就是

時間在向我揮手告別，

真理讓我夢魂縈繞。

大風吹過樹林

大風吹過樹林。

一陣干枯的聲音，落到潮濕的草地上。

一樹繁茂的葉子，飄入稀疏的回響里。

樹林，灌進一口大風，

就像我們飲盡一杯烈酒，不能自已。

我以為，樹是英雄，不管大風怎樣吹打，都站立得巋然不動。如今，樹在哭泣和傾訴，樹在折腰和斷臂，樹在遭受莫大的傷害和摧殘。

然而，樹的英雄氣概卻更加柔情似水。

我敬佩這樣的英雄。即使向苦難屈服，他也為大地盛開一畝青翠的爛漫。

生活中，這種英雄是很少見的。

我喜歡有血肉有愛恨會疼痛會悲喜的英雄。

英雄不應該在遠處。

英雄或許就是路人甲，或許就在路邊的大風中站成一株樹，看得見，摸得著。如果這樣，一株株會動的樹將在我們中間行走和交談，將把積攢了人類的喜怒哀樂帶入生活。

生活就茂密成一片樹林，

我愿意走進去，給呼吸稍許自由。

大風吹過黑夜

大風吹過黑夜。

一粒星凋謝。我們的祖先鉆木取火，跳起狂野的舞，歡慶新生命從臍帶蒂落。

而我，卻在悼念這粒星。因為

它已為我們的祖先趕走荒涼。

星辰盛放成黑夜里的繁花。

七星北斗、占卜觀卦，祖先單純的想象打開神秘而美妙的世界！等繁花落盡，通往未知的道路將變成貧瘠之地。

因此，我悼念一粒星，是在祭奠

一朵花的璀璨。

人類的良知將為想象插上翱翔的翅膀。

大風既然不眷顧星辰，那我們就放慢腳步，多一些仰望，少一些占領，讓人類的花期在星空下緩緩流逝。

黑夜的壯美，無法挽救星辰。

祖先的狂歡為遠古增添了厚重和清澈，卻為我們捎來了愧疚和汗顏。

我們走過黑夜，

走過億萬年的追憶，心中亮起的一粒星，

大風將永遠都吹不落。

大風吹過村莊

大風吹過村莊。

村莊搖曳出詩意。每一束稻穗都蕩漾成詩句，每一顆稻谷都滑落成詩詞。農民用汗水夜以繼日地在土地上揮寫酣暢淋漓的詩篇。

我，是農民的兒子。

我，被大風吹成一個滾燙的文字，在壯麗的詩篇中尋找恰當的位置，為土地的秋收熱烈地抒情。

可是，抒情過于狹隘，農民臉龐上交織的溝壑就是最開闊的放歌，就是最富詩意的表達。

幾千年，風過村莊。

人類的糧倉在一把把鐮刀下開墾出來。肚子的饑餓感始終先于靈魂的純潔性。村莊，一次次賦予人類靈魂詩意的棲居。

如今，時代把村莊甩得遠遠的。

我們的腳步沒有大風來得及時，只能在詩畫中片刻抵達。

詩人的語言，畫家的水墨，再怎么華麗瀟灑，都不及農民一把生銹的鐮刀；

它在水稻上的輕輕一落，撥動了土地的子宮和人類的暢想。人類繁衍生息，村莊是留給我們最后一塊的遮羞布。

大風，感謝你把詩意原原本本地

還給村莊。

大風吹過城市

大風吹過城市。

大風吹進千家萬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一扇扇窗推開，逐一喚醒一個個欲望。

我們是城市的一部分。

欲望是我們的一部分。

大風，把欲望吹打成城市的形態，包圍我們，囚禁我們，奴役我們。而我們卻把城市當作一座花園，在窗前梳理金色的羽毛。

我沒有羽毛。

我唯一的欲望是離開。

人類現在那張丑陋的嘴臉，根本配不上美麗的羽毛。如果人類能飛翔，那么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掠過城市上空，而不是退化成一個簡易的標本。

或許，我們倦了，俯首沉浸于城市之中，為未來的騰空積蓄力量。

沒有欲望，那不是生活。

不會消失的，也是欲望。

人類的羽翼是漲滿風的欲望。城市只是大自然中的一棵樹，讓我們暫且歇息，讓我們在大地上留下春潮雷雨。

今天，我以欲望的名義拒絕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