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該拿走爺爺奶奶們的暏鑰匙

文 公安部交通管理局 李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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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該拿走爺爺奶奶們的暏鑰匙

文 公安部交通管理局 李勤

由老年駕駛者引發的幾起交通事故

美國許多交通安全記錄，與加州有關。其中也包括下面這起交通事故。圣莫妮卡是緊鄰洛杉磯一個不大的海濱休閑城市。圣莫妮卡的第三街，是一條歷史悠久的步行街，沿街滿是購物廣場、餐飲店、鮮花店、紀念品商店、超市……并向周邊輻射。

2003年7月16日下午，喬治·韋勒開著他的1992年款紅色別克，沿著亞利桑那大街由東向西朝三街款款駛來。沒有停車、沒有減速、沒有絲毫征兆的韋勒，在鬼使神差地撞向路邊一輛奔馳轎車之后，竟以40至60英里的時速（約60至100公里/小時），橫沖直撞地前行了近300米。如果不是一個卷在車輪下的血肉之軀阻停了別克，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家庭的天，會在那一瞬間塌下來。

圖1：該起事故現場

圖2：橫尸街頭的慘狀更像遭遇了恐怖襲擊

圖3：該起事故死者

發生在當天下午1點47分的這起事故，全過程也就10多秒鐘。事故原因并不復雜——韋勒先將油門誤作制動，然后踩……踩……踩……踩不動了。

極小的偶然釀出了慘重的后果——10人死亡，63人受傷。死者（圖3）年齡從7個月到78歲。62歲的高利安和她7個月大的孫女，人到中年的麥卡錫夫婦，3歲的小姑娘辛迪，還有為人母的媽媽們。他們中年齡最大的霍夫曼，雖然已有78歲，但比起肇事駕駛人，只能算是小弟……

因為，駕車肇事的喬治·韋勒（圖4），87歲，是迄今為止美國發生的一次死亡10人以上交通事故的最高齡肇事者。

3年后，陪審團確認了10項過失殺人的指控，認定韋勒有罪。為了最大限度減少關押費用，降低罪犯坐牢給監獄增加的風險，洛杉磯高等法院對健康狀況不好的韋勒判處了緩刑。圣莫妮卡市政府、第三街的經營管理部門，則向傷者、死者家屬支付了高達2100萬美元的民事賠償。

耄耋之年撞死10個人。這個記錄是加州的，也是美國的。

2010年9月，事發后第7年，韋勒，94歲，仙逝。

還沒完。

兩年后的2012年8月30日。還是盛夏，還是周三，還是下午，還在加州，還是洛杉磯。

14點30分，普雷斯頓·卡特從一家FOOD 4 LESS食品連鎖店出來，頂著刺眼的陽光走進停車場，開出他那1990款的藍色凱迪拉克小客車，恍恍惚惚地逆行進入了洛杉磯53街主街。怎么不對勁？在他發現錯誤并試圖轉彎時，車輛失控沖入了剛出校門，正向馬路對面行走的一群孩子們中間。霎那間，11個孩子、3名成年人倒地。

萬幸的是，大小老少14個受傷者，傷情都沒有危及生命。

駕車肇事的普雷斯頓·卡特，100歲，一周后的9月5日，將是他老人家101歲的生日。老先生的駕駛證有效期截至2013年。歷史清白，沒有交通違法記錄。

接連發生爺爺撞孫子的事故，美國又開始了大討論。

美國民眾對世上發生的事件有各種各樣不同的看法，導致的討論很常見，形式也非常開放，透過爭論聽眾可以聽見各種聲音、見識各種觀點，領教不同黨派觀點之間的政治攻擊。但至少有一點，發出各種聲音的人不敢逾越人類道德底線的半步雷池。試想一下，發生上述事故后，如果美國廣播公司有一個“新聞1減1”的節目，有一個名叫不黑先生的主持人，如果他一本正經地坐在攝像機前，道貌岸然地向公眾發出深沉的問話：是什么原因讓幾個十幾歲的花季少年鉆入車輪？

如果主持人不僅站在蹊蹺的角度主持節目，而且“新聞1減1”的同門欄目“問題聚光”為了救火，又以10多年前的事件為背景趕制了一期矛頭指向非常明確的《黑暗的教育》的節目。

美國沒有《論語》、沒有《孫子兵法》，美國人沒學過“孝悌忠信”，不明白“圍魏解趙”，但他們知道廉恥，也知道現世現報：今天誰敢不要臉，明天死得很難看。

圖4：肇事者喬治·韋勒

圖5：卡特（戴帽者）接受警方現場調查

在老年人駕暏的討論中有人找到了癥結

埃里克·羅伯茨（Eric Roberts，好萊塢影星）說，共和黨要為圣莫妮卡事故負責！因為政府每天要花7億美元投入伊拉克戰爭，導致國內沒錢實施老年人交通安全計劃（2003年，來自共和黨的美國總統喬治·布什發動了伊拉克戰爭）。

討論問題的氛圍，挺好。

研究問題的方法，挺好。

但是，解決問題的效率，還不夠高。

你向政府提出了老年駕駛人的安全問題，政府大佬緊緊握住你的手：“老年駕駛人的交通安全問題嗎？重要，非常重要呀！謝謝你提醒。但相比酒駕、毒駕、飚車、超速、不系安全帶，以及路怒等等，我們還要研究，再研究……”

于是，在圣莫妮卡慘劇10年后仍沒見到政府的動靜，2013年有人又在媒體上發飆了：政府根本就沒有解決老年人駕駛安全問題！

政府冷笑一聲：80歲老頭撞死人，不是N年才一回嗎？為了看不見摸不著的安全，奪走老年人的方向盤、丟掉老年人的選票？

于是，這個話題，至今仍然是個“話題”。

圖6：有人支招：老年人安全駕駛的7個提示

圖7：有人教你：怎么與父母商量別再開車了

圖8：有人研究：大爺大媽們開車出門，嘛去了

老年人交通襛桑表象背后的深層原因

對于美國這個汽車上的國家來說，汽車進入尋常百姓的家庭已經百年，老年人交通安全并不是一個新鮮事物，許多機構、團體曾多次組織研究。2013年12月美國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發布的《老年人交通安全五年計劃》研究報告，分析了人口結構、年齡分布、交通行為、事故數據等等，提出的卻多是怎么過馬路、開車不喝酒等的老生常談。這些出于被動安全的建議，對于漫漫人生路上過的橋比常人走的路還多的老人家來說，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除了這幾條建議不解渴外，表象背后還有一個原因。

如果研究美國交通安全，你會發現：加州的年輕人必須年滿16歲才可以學駕駛，而堪薩斯州同齡人的駕齡可能已滿一年了。持中國駕駛證可以在美國西海岸暢行，但在密歇根州、新澤西州警察的眼里卻如廢紙一樣。全美30個州上路行駛的汽車需掛前后號牌，另外20個州的汽車卻只掛一面號牌。騎摩托車必須戴頭盔，這在中國婦孺皆知，但美國有三個州，壓根兒就沒有駕駛摩托車必須戴頭盔的法律要求……都在星條旗下，都吃炸薯條，差距咋這么大？

因為美國的交通，從公路的建設、養護到管理，各州全權負責。交通事故，由運動中的車輛碰撞造成，人掌控車輛，什么人可以駕車上路，按照體制內的說法：這是地方事權。打開減少老年人駕車交通事故這把鎖，主動安全的鑰匙握在各州手里。

不讓老爺爺、老奶奶開暏，不行嗎

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醫學技術的不斷進步，使80歲老年人的健康狀態完全有可能像一個能做俯臥撐的中年人。簡單地根據年齡禁止一定歲數的老年人開車上路，確實不夠公平。

那么，駕駛證不是有有效期嗎？換證！

于是，按照這個思路，各州紛紛出臺了老年駕駛證不同的換證規定。截至2015年，全美有20個州要求超過一定年齡的駕駛人必須換證。有19個州對老年駕駛人視力檢查的要求比常人頻繁，這其中又有15個州禁止老年人通過網上或郵寄換證。有的州規定得更嚴：科羅拉多州要求66歲以上老年人，只能通過郵寄換證一次，66歲以下駕駛人網上或郵寄換證的次數不能多于2次。馬里蘭州和哥倫比亞特區規定，70歲以上駕駛人換證，必須經醫生同意。伊利諾伊州則要求，75歲以上駕駛人，每次換證均需通過路考。

但是，與此同時，還有……

全美還有7個州老年駕駛人換證不需要檢查視力。還有16個州的老爺爺、老奶奶可以網上申請或郵寄換證，“孫子，爺爺走不動路，你去幫我換了，咳咳……”。

加州？差點忘了。

加州規定：駕駛證換證周期5年（無論年齡）。70歲以上老年人換證需要檢查視力，且不允許通過網上申請或郵寄換證。

圖9：合情合理的確定不同年齡段老年人駕駛證的換證周期

解決老年人駕車的安全隱患問題，其實現階段多數州已經找準了正確的方向——源頭，合情合理確定不同年齡段老年人的駕駛證換證周期、要求適齡老年駕駛人到車管部門辦理換證，把好視力和身體檢查關。這樣做下來，既能避免身體條件達不到安全要求的老年人繼續駕車上路，消除了隱患，又不影響健康的老爺爺、老奶奶們的日常生活。AAA交通安全基金會2014年7月發布了一份“駕駛證續期政策和老年駕駛人事故率”的研究報告顯示：55歲及以上年齡駕駛人親自辦理換證手續，可以減少9%的老年駕駛人交通事故。

老年人駕暏襛桑問題

老年人駕車安全問題，由于聯邦和州的職責明晰，這讓美國在正確的道路上只走了一半的路。

我們作為看客，都能對解決問題的方向有所領悟，聯邦政府就不能幫助州政府盡快“喝下解藥”嗎？不能。聯邦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代表聯邦政府行使的監管職責，體現在安全性能、技術標準等方面，它可以對本田公司處以7千萬美元的高額罰款，卻不能對屬于各州的法定職責“幫助指導”。

解決一個具有普遍性的問題，有的國家可能只需要一副“藥方”。同一問題如果出現在美國，解決起來可能會變成這樣：認識事物的本質50次、找到事物的發展規律50次、統一思想的過程50次、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50個……最終，50個州拿到手的治療方案可能區別不大，也就伯仲之間。具體到老年人駕車安全這個問題，只能說美國在正確的道路上走了一半的路，剩下的路什么時候走完，完全取決于走在最后的那幾個州。

聯邦和州的職責邊界雖然清晰，但全國性的問題卻得不到根本性的解決，急也沒用。有人不是總愛拿“體制”來說事嗎？這也是體制。

桑美老年駕駛人的襛桑數據

老年駕駛人的安全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看看下面這組數字：截至2012年年底，美國共有2.12億駕駛人。65歲以上老年駕駛人3595.4萬人，占總數的18.6%，其中85歲以上駕駛人348萬人，占總數的1.6%。

有些美國人批評政府，稱美國的交通事故死亡率大大高于一些歐洲、澳大利亞以及日本等國家，每年全國死亡3萬多人，華盛頓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聯邦政府叫苦不迭，因為美國的交通安全，不僅掌握在國會和聯邦政府的政策制定者手中，更掌握在各州的制定法律者、執行法律者手中，掌控在上述那些在路上的駕駛人手中。

2015年是二戰結束70周年。二戰結束后美國的“嬰兒潮”，使1946年到1964年間的全美新增人口高達7800萬人，占當時全國人口總數的1/4。而今潮水般涌來的“嬰兒們”又成群結隊地扎堆兒辦理退休手續，勢不可擋地開始享受夕陽紅。2013年，65歲以上的美國人有4千萬人，占總人口的13%，而到2030年當所有的“嬰兒潮”一代的年齡都超過65歲的時候，美國老年人群體將達到人口總數的20%以上。

面對日益增多的老年人，以及那些在老年駕駛人車輪下不斷逝去的生命、逝者的家屬，美國似乎陷入了長考：誰該拿走爺爺奶奶們的車鑰匙？是時間嗎？

圖10：誰該拿走爺爺奶奶們的車鑰匙？是時間嗎

后記

截至2014年年底，中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達到2.12億人，占總人口的15.5%。預計到2040年，全國60歲以上的人口比例將達到28%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