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米的詩

唐小米

春恩浩蕩

母親為花草澆水

父親種菜

燕子飛回，在屋檐下尋覓舊巢。

春恩浩蕩

我不知該感謝什么，感謝誰

我曾以歲月做借口

騙了九十四歲的祖父

我念十九歲時寫給他的信

讓他誤以為，他只有八十歲

還能再活十年

如今又過了三年，他還坐在

墻根下曬太陽。

我還以麥子為謊言

騙過幾只家雀

我用網捉住它們，隨即放了

這城市的天空中

它們盤旋又歸來，原諒了我。

一個月前，我們還穿著北風做的衣服

而月季，穿著稻草

現在，它要開花，并長出小刺。

我希望母親繼續操心她的花草

父親更胖些

在這春日的午后

冥冥中有轟然而來的不可知的力量

正擊中眼前的一切

正在普照他們。

游戲

大胸女人把自己喻作榴蓮

一刀切下去

那水果吐出棉絮

她嘲笑我們不懂香臭

誰的胸膛里

埋著綿綿不盡的棉花糖？

把自己比作石榴的人

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她尚未婚配，更談不上多子

但也禁不住秋風輕輕一掌

那水果，是個甜美的泄密者

你讓我們用水果比喻自己

順便測試每個人的一生

榴蓮降價，石榴待售，香蕉和蘋果

正在小販的秤盤里翻滾

我的一生還用預測？

我說自己是只椰子

所有人都笑

以為我渾身長毛，堅不可摧

只有女兒撲進我懷抱

她天生攜帶吸管

要吸盡我外殼里裹著的

一池春水

深夜被鳥叫聲驚醒

不知是什么鳥兒，叫聲兩長一短

如同兩聲大叫一聲嘆息

我從不敢在深夜弄出聲響

從不敢在下陷的路上醒著，明亮著

夜又黑又深

星空多么孤單

一聲嘆息就是一塊石頭啊

這被時光欺騙了的鳥兒

同時把三塊石頭

扔進了深潭

酒話

有機會我們醉一次吧

兩個人。醉得，像真的醉了

爛在一起

我叫你泥巴

你叫我小泥巴

不要每次都搶著說出酒中的秘密

——只要兩個人，一瓶酒

就能周游世界。

不說也知道

打開瓶子，放出來的

肯定是魔鬼。

醉了的人被允許制造童話

我的童話是：

打開瓶子，放出一群

美人魚。

我再也不阻止你娶她們為妻

我假裝看不清

她們的美

是讓世界模糊的

美。我假裝化作肥皂泡

像一個肥皂泡混合了另一個肥皂泡的

血、淚、陶醉和夢想

那是之前的你

現在孩子們把我吹向天空

我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私信

親愛的老黃，光陰是一臺全自動洗衣機

我鼓足勇氣跳進去時，那個我暗戀的男人

卻被拎出來晾曬。他已經老了

掛在陽臺上，薄，在風中搖晃

像一件褪色的藍襯衣。

老黃，你在洗衣機里遇到過幾個

你想遇到的人？

還是，還沒有遇到，就被染上了

黃、藍、紅、綠？也許還有其他顏色

像一塊兒調色盤

如果是這樣，老黃，我怕你和我一樣

無法克制地

不斷跳進洗衣機

越洗越皺

越洗越臟

越洗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