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賀彥豪 圖/劉季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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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海上絲綢之路的古街
文/賀彥豪圖/劉季宏

我的故鄉泉州是古代中國與外國交通、貿易和文化交往的海上通道——海上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路。在泉州古城西隅有一條千年古街,蜿蜒幾里,這里有聞名遐邇的東西塔、開元寺、城心塔,還有紅磚青瓦的古大厝和古色古香的木樓群……如果把一座城市比作森林,那么,街道如同大樹,小巷便是枝條。往日,漫步于西街,從街頭走到街尾,瞧,那吃的、喝的、看的、穿的,店鋪一家連著一家,像一棵大樹長滿了綠葉;每天從早到晚,人們或悠閑、或忙碌的腳步聲,以及汽車喇叭聲、腳踏車的鈴聲和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像啁啾的鳥兒一樣不停地歡鳴,給繁華而喧囂的古城披上一層亮麗的色彩。
詩云:“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有人說,西街是一條需要自己去發現的古街。在城市建設飛速發展的今天,這條古街依然如故,車水馬龍,行人如織,街路不寬,只能容兩部車并排駛過,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已顯得不太搭調,在舊城改造的呼聲中也顯得那么不堪,比起古城新辟的豐澤街、刺桐路來說,更顯得相形見絀。但是,西街最大的寶藏和最炫人的地方在哪里呢?
早在宋朝,西街就是泉州繁榮的象征。那一幢幢古民居“列屋成街”,使原本沉寂的古街變得熱鬧非凡,許多附于其間的名賢逸事、民間傳說,演繹著千年古街的滄桑巨變。
據史載,西街孝感巷口原有一座“孝感動天”牌坊,是明朝為表彰朱則文事母至孝事跡而立的牌坊,現已無蹤跡;裴巷因巷口舊有“裴仙宮”得名;三朝巷是留正歷任三朝輔宰,故有“三朝元老”坊之稱;甲第巷出了“溫陵甲第破天荒”的歐陽詹,至今在歐陽詹故居遺址的歷史陳列室,游人仍絡繹不絕。在元代,舊館驛于巷內設有一座專供過往官員或信使住宿及更換馬匹的館舍。在一個冬日暖陽慵懶的午后,我來到西街,在舊館驛巷口向東一二十米的地方,有一家舊館驛青年客棧,兩層普通住宅,門口沒有招牌,僅兩邊掛著兩串大紅燈籠。走進客棧,地板鋪的是紅色的尺二磚,樓下的老書架上擺著幾本黃舊的老書;墻上貼滿各種照片,還有旅客涂鴉的留言;天井藍釉花盆里的官蘭,在溫煦的陽光映照下嬌慵地低垂著。樓上睡的是朱漆楠木大床,床上鋪著白色的被單和被子,還放著一對白枕頭;緊靠床邊擺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放著一只玻璃瓶,里面插了一束玫瑰塑料花,厝內雖簡陋,但窗明幾凈,給人一種歸家的感覺。聽客棧老板,說:“一般來住客棧的游客大都是從網上尋來或者朋友介紹,每當節假日經常客滿,他們就是沖著西街那豐富的文物勝跡和人文景觀而來。”現在的舊館驛不再是官員或信使住宿及更換馬匹的館舍,而是游客心目中的一塊風水寶地,他們不僅僅是到泉州旅游觀光,還是到西街尋寶,尋找一座城市的記憶,尋找它昨日的輝煌……
在時光的洪流中,這條古街區猶如一串耀眼的珠璣,把泉州眾多絢麗多姿的文物勝跡和古厝、古塔等景觀一一貫穿起來。有家媒體報載:“泉州沉淀太多層歲月,而且它們都還活著,這座城市,因而就像個藏寶之城。你永遠不知道,在泉州,下一刻,你將邂逅到的,是哪一個朝代,甚至哪一個國家的哪一塊碎片。”走進西街,細數這里的珠璣,我們可以看到許多歷史的遺跡,如西街最出名的是東西塔。

東塔

西塔
泉州舊稱“鯉城”,因形似鯉魚,所以,東西塔自然是鯉魚的一對明珠。800年來,東、西塔巍然屹立,堅如磐石,也是目前全國一大建筑奇跡。到泉州不看東西塔是一件憾事。小的時候,總聽大人講“東塔神西塔鬼”,據說,當年泉州建造東西塔工程艱巨,知府便請遠近聞名的水成師傅和徒弟土根來主持。水成師傅從小做泥水工,手藝精湛,超群出眾,他造的橋比別人走的路還多。而徒弟土根也聰明過人,跟師傅學藝多年,技術過硬,練就一身好手藝。師傅夸他,師母疼他,年少氣盛的土根就“封神”(驕傲) 起來,不把師傅放在眼里了。建東西塔時,水成師傅造東塔,土根徒弟造西塔。兩個塔都建成后,眾人皆贊師徒大器之材。師傅聽了,心里比吃了蜜還甜。他對徒弟說:“土根呀,你要好好學,師傅會把一身工夫都傳給你的。”土根聽了很不服氣,心想:現在我的手藝不比你差,有狀元學生沒有狀元先生。于是,他自鳴得意地說:“師傅,咱倆造了東西塔,工夫不差上下。是不是再來比個輸贏?”師徒要比輸贏,眾人圍著起哄看熱鬧,有的說:“我看比一比誰敢從東西塔跳下來吧!”土根徒弟生性逞強好勝,一心想把師傅比下去,也不細想就脫口而出:“好!就比從塔頂跳下來!”無奈之下,水成師傅只好應承了。誰都知道,東西塔有幾十米高,從塔頂跳下來,不摔成肉餅恐怕也要骨折肉裂。回到家,土根心中暗自叫苦。他到底是個聰明人,他認為師傅既然敢答應跳塔,一定有什么絕招。于是,他便跑去找師母,探聽師傅有什么跳塔的好辦法。師母很疼愛土根,視他如己出,就偷偷告訴他,你師傅準備了一把雨傘。土根也沒問明是什么雨傘,就興高采烈地走了。比賽當天,師徒倆各帶來一把雨傘。開元寺晨鐘響起之時,人們便涌進涌出,圍觀比賽,這時,大家都抬頭望著東塔頂,只見水成師傅從從容容地從東塔頂跳下,他拿的是一把鐵骨布傘,像一朵彩色的降落傘,慢慢地飄到地上。在西塔頂,土根拿的卻是一把紙雨傘,當他從西塔頂跳下時,紙雨傘霎時像汽球“啪”的一聲,被大風撕得支離破碎,他就這樣從半空中摔下來,連哼一聲也沒有就咽氣了。從此,“東塔神西塔鬼”的故事就這樣傳開了。
謎一樣的東西塔,石頭上的斑駁,寫滿了歷史的痕跡。1604年,嘉靖年間,泉州以東海域發生8級地震。莆田、南安、安溪、同安、漳浦等處地動山搖,房屋崩塌;泉州城內外樓房、店鋪全都傾倒;田地皆裂,城廓頓時變成一片廢墟,而開元寺東塔頂蓋僅兩條椽石毀壞,依舊那么堅強地站立在那里,表現出宋代泉州石構建筑和石雕藝術的高度成就。
面對西街的老房子,有人讀出“凄美”兩個字,也許是驚詫于西街老房子的出磚入石,也許是聞到彌漫著唐宋遺風的寓所味道。坐落在會通巷內,一座檐墻磚雕壁圖的嚴宅,雖經百年風雨仍巍然屹立。然而,我尋遍五塔巷內,卻找不到一座古樸典雅的廖宅,也許它早已淹沒于舊城改造的藍圖中,也許它不知何時安故重遷了。是啊,這一座座具有閩南風格的古建筑,經過多少霜風雪雨的洗刷,在歷史的變遷中依然保留著那個書香門弟,以及其豪門家族的一份榮耀,它就是西街的寶藏。當人們厭倦那些快餐式的城市,而西街卻鮮活地藏著古代泉州的肌理,以其古樸醇厚的魅力,讓人流連忘返。

西街開元寺
其實,泉州人歷來以樂善好施著稱,而西街卻以懸壺濟世贏得美譽,雖然昔日遍布西街小巷的“秋水軒”、“丹水堂”、“鵬山堂”、“保和堂”一些名中草藥鋪不見了,但是,老輩人都知曉西街臺魁巷的“保和堂”,這里治療癰疽疔癤的白塔疔瘡藥膏,曾經是老泉州人的一味靈丹妙藥,至今在東南亞華僑中仍頗負盛名,無不令泉州人自豪。在我的記憶中,西街臺魁巷不長,小巷縱橫交錯,曲里八彎,不熟悉的往往走錯路。從西街往臺魁巷走進去,可以看到一棵枝葉茂盛的“白來葉”老樹,緊挨著一座房子生長,郁郁蔥蔥,粗粗的樹干頑強地從地上伸出,一步步向天空擴展綠色的空間,然后將許多粗枝大葉橫斜在巷子兩邊的厝頂,給人遮風擋雨。可想而知,這棵“白來葉”樹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要長成這般粗壯,是需要多少韌性和毅力!在老樹邊的一間老屋,確實有著200多年歷史的老字號——保和堂白塔疔膏。從前“保和堂”店主是個瘦小老者,面目清癯,八字胡髭,外表活像一個辦理文牘的師爺。他是專治外科,生傷瘡癥都行,很受患者青睞,特別是蔡清后代祖傳秘制的白塔疔瘡藥膏。說起蔡清 (1453~1508),字介夫,別號虛齋,明晉江人。他與西街臺魁巷有過“程門立雪”之緣。31歲中進士,累官至南京文選郎中、江西提學副使,是著名的理學家。他花盡一生心血力學六經、諸子及史集等書,對理學家程顥、程頤、朱熹等人的著作研讀尤精。當年,他在泉州開元寺結社研究《易》學,李廷機、張岳、林希元、陳琛等都是其中的成員,號稱“清源治《易》二十八宿”。甚至在歸家養病期間,他還于泉州清平鋪樓上(即西街臺魁巷內) 潛心著述,寫成《四書蒙引》,也在泉州開元寺講學。后來,蔡清成為明代理學的代表人物,且形成清源學派,其影響遍及全國。但后輩人沒有遵從父命去謀取功名利祿,而是深入民間搜集藥方,經過世代傳授秘制,“保和堂白塔膏”在閩南一帶幾乎家喻戶曉。每到盛夏來臨,有些小孩的頭面、手指、足趾生疔或者長了熱癤,到他的藥鋪買塊白塔疔瘡藥膏,貼上沒幾天膿腫便消了。現在這家“保和堂”藥鋪還在,門口掛著“保和堂”的紅字招牌十分醒目,偶爾也會有人光顧。
我們沿著深深的小巷探幽尋寶,也許能聽到很多精彩的故事。再走100米開外,巷中有座奇仕宮,里面供奉著專事婦女生育、兒童健康的奇仕媽祖,不論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香火繚繞。每當金光燦爛的曙光從天邊傾瀉而下,把一條小巷照得透亮。奇仕宮口旁邊有一條長石凳,住在小巷周圍的老人都喜歡來這里聊天,三三兩兩地坐在石凳上曬太陽,一直坐到月色朦朧。這些老人講古論今,哪家娶媳婦,哪家兒子過生日,哪家老人去世,每個人心里都一清二楚。甚至你剃了個頭,他穿了件新衫,都是老人茶余飯后的談資。也不知誰起的頭,什么《三國》英雄、《水滸》梁山好漢、《紅樓夢》十三金釵佳人,你先講然后他接著講,一出無頭曲,斷斷續續將一段故事講完,有時講古人講到激動處就會敲桌拍凳,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吵架。而聽的人,卷上一支煙,深吸一口,然后從鼻孔里冒出來,那一縷裊裊青煙就這樣隨著朗朗的笑聲飄向云外。天長日久,這里便成為話仙講古的好處所。那時候,我經常擠在大人身邊湊熱鬧,有時聽不懂會問:“誰是李逵,誰是李鬼?”大人就摸摸我的頭殼,說:“孩仔人有耳無嘴,好好聽,以后就知道。”生活跟放電影不一樣,沒有布景,沒有序曲,不需要導演,也不需要臺詞,裝腔作勢給誰看,人們只需要簡簡單單地過日子,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走到巷尾,大寺后有一片龍眼樹,放學后,孩子們吆五喝六地在那里捉迷藏,玩丟煙盒。每當龍眼熟了,我們就偷偷爬樹摘龍眼吃,多汁脆嫩的東壁龍眼那甜甜的味道,珍藏著我童年多少快樂,多少甜蜜的夢想!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西街依舊,人已變新,所以,西街是恬淡的、悠閑的。西街,像一棵樹,伴著時光一起枯榮。“流年五十前,朝朝倚少年。流年五十后,日日侵皓首。”20世紀60年代,我在西街居住了10余年,后來搬遷另處,但是,西街早已融進了我多少無憂無慮的童年情懷!
走在海上絲綢之路的古街,我想象著古代那繁華的街市,穿著長衫的波斯人、阿拉伯人……他們用驚奇的目光欣賞著中國的絲綢;我站在高處遙望大海,我似乎看到了海上來往的商船,鄭和七次下西洋,帶上我們的蠶絲、綢緞、技術,去傳播、交流……我看到了我們不斷崛起的中國,我美麗的家鄉泉州……

臺魁巷保和堂老鋪

西街古巷奇仕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