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迪江
(廣西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柳州 545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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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合表征的辯證互補與自然生成
羅迪江
(廣西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柳州545006)
摘要:反合,是錢冠連哲學思想的特識。作為語言表征的一種獨特的認知方式,它不僅為語言哲學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語言分析框架,而且在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表征中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文章以反合論為切入點,考察反合表征的辯證互補,借助于反合的對立等級性,探究反合的自然生成的表征方式,以便為語言研究提供一種辯證發展模式的表征方式。
關鍵詞:反合;反合表征;辯證互補;自然生成
0引言
反合論(Opposite-AccordTheory)是西方哲學(黑格爾的“辯證法”、辯證唯物主義)與中國哲學(老子的“沖氣以為和”、馮友蘭的“仇必和而解”、錢鐘書的“違者諧而反者合”)相互融合的產物,它是由中國著名語言學家錢冠連(2013)首次提出的富有創造性的語言哲學思想,以其獨特的哲學意蘊和認知價值為現代辯證邏輯的研究打開了新的視野。反合論的核心概念——“反合”,作為語言表征的一種獨特的認知方式,不僅為語言哲學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語言分析框架,而且其背后所蘊含的“錢冠連問題”——“為什么我們的事物(思維)那么相反相克,而我們的理解(認知)卻是那么相合相諧”更是突顯了反合在語言哲學研究中的辯證邏輯思維與理論建構作用。從本質上說,反合表征是將相反相合的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聯系起來的線索,它致力于如何消解我們關于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二元對立局面,闡明一種二元對立互補的生成辯證觀。事實上,盡管反合并不能為語言表征提供一個邏輯嚴密的推理基礎,但是語言學家可以借助于反合的辯證互補性與自然生成性,建立起依托于反合性的連接,將事物與思維的兩面置身于相反的發生機制中加以闡釋,從而達到對新事物與思維的語言表征。因此,反合在建構語言對事物與思維的表征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認識論作用。由于反合的自然生成都是以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辯證互補性為前提的,因此反合作為語言表征的方式,最終表現為一種自然的生成辯證體系。換言之,反合作為語言方法論的必然要求,它是對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一種辯證互補性的自然生成的把握,而辯證互補性必然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辯證發展,只有互補性的辯證發展,才能給定反合的辯證發展的存在及其把握實在本質的有效性。
1反合論的辯證觀
事實上,反合的系統化論述可以追溯到古代中國哲學家老子的道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按照老子的邏輯思維,所謂反合在很大程度上所指的是“正言若反”。它包含三種不同的情況:“一是相反相成;二是得其正而行其反;三是以反制正。”(史寧中,2014)“正言若反”中的“正”思想與“反”思想具有對立統一的辯證關系,這種觀點可稱之為“正反律”。例如,老子對“強”與“弱”之間矛盾的闡述,正是以“正反律”為方法論引出“柔弱勝剛強”的結論:“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必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老子的正反律觀點對古代中國哲學隨后兩千多年的老子后學發展的影響是深遠的,甚至深刻地影響到了當代中國哲學家探討語言哲學問題的方法。然而,18世紀以前傳統西方哲學堅持的“同一律”卻反對語言研究中的反合表征,堅持A就是A,B就是B,正如剛就是剛,柔就是柔,兩者不可兼得。而正反律與同一律恰恰相反,它沒有嚴密的邏輯推理聯系,所關涉的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之間的對立互補性,因而當時無法成為語言表征的恰當方式。隨后,18世紀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提出的“正-反-合”辯證法,其核心觀點是世界上一切事物都處于矛盾原則的管轄之中;充滿矛盾的一切事物總是處于變化之中,而且不斷地向著對立面轉化。這種矛盾統一的辯證觀與老子的正反律有著異曲同工之思想。黑格爾“辯證法”提出之后,辯證思維邏輯得到廣泛的關注與實質性的發展,例如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希蘭(Heelan,1988)的量子格——多元互補性的辯證模式、馮友蘭的“仇必和(而解)”與錢鐘書的“違者諧而反者合”等等,它們的辯證邏輯思想都為反合論的提出奠定了重要的理論依據。
鑒于當今語言哲學的認知思維實際,為了探索更為有效地解決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對立互補的辯證方法,錢冠連(2013)對上述的辯證思想進一步發展與完善,提出了能概括與說明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既相反相克又相合相諧的變化和運動規律——反合論。此時,“反合”這個術語,才得以作為一個哲學范疇的概念結晶體首次正式確立下來,成為錢冠連的特識。它不啻是一次對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變化與運動的新的思想洗禮,從而具有自己獨特的內涵:(1)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的相反相成;(2)一個思維過程、一物、一事件的內部矛盾與對立著兩面的轉換;(3)突出反也守住了合,即“相反狀的合”,合字是核心詞。可見,事物與思維的一體兩面總是呈現出相反相克而又相合相諧的變化和運動狀態,而且矛盾與對立著的兩面總處于不斷轉換之中。因此,“反”與“合”缺一不可:缺了“合”的反,肯定不是事物自身的變化和運動,是沒完沒了的亂,是持續的無序;缺了“反”的合,就不是思維與事物自身的變化和運動。可見,反合論是由“反”與“合”在自然的生成過程中各自推進又相互推進的結果,其意義是一體兩面先反后合的變化與運動的結果,從而明確了對立互補性的描述和刻畫,正確地理解和把握反合的辯證發展屬性。換言之,反合論是一種分析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反合是如何產生又是如何發展的認知工具,其中心問題是反與合之間的生成辯證:反是推動事物與思維前進的動力,任何事物與思維都是在相反相成的變化和運動中生成的;合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變化和運動所朝向的目的地。因此,反與合的狀態是生成的,而不是既成的:反表現了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發展的間斷性;合表現了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發展的連續性,兩者相反相成,構成了黑格爾的完善之美(羅迪江,2015)。
錢冠連的反合論思想跳出了柏拉圖理念世界中那種理想化、整齊化的邏輯推理的視域,以反合為語言框架探究“錢冠連問題”,完成了對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重新描述與認識,從而為我們提供了關于新事物與思維的科學解釋。盡管這種解釋離不開辯證邏輯的有力支撐,但不容置疑的是,錢冠連的反合論無論是從邏輯思想還是理論建構方面都是對辯證邏輯哲學問題的有益探索,并且能夠提供日常生活中現實原型和語言哲學中理論原型的正確映像與有效投射。然而,關于反合的完善理論不僅應當發現反合現象的普遍存在,更重要的是探究我們到底是在哪些機制的指引下才能有效地對“錢冠連問題”進行思考呢。我們需要探究反合的語言等級所顯現的對立互補性以及闡述反合是如何生成的。要解決以上問題,這需要回到錢冠連的反合論思想,因為反合論具有獨特的優勢,其表現為將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的辯證邏輯思想有機地融合起來,有效地投射、映照與刻畫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所表征的自然生成辯證過程。
2反合表征的對立互補等級
反合論強調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生成辯證關系,這種關系是以相反性為前提的,借助于這種相反性所建立起來的兩者之間的互補關聯,我們將反合生成的新的綜合體通過兩個對立面的辯證關系動態地表征出來。然而,這種相反性并不意味著兩個事物完全處于相反相克之中,正如韓美群(2014)所說,在統一體內部包含的“正相反對”(黑格爾,1980:254)兩個部分或兩方面既相互對立、相互沖突、相互斗爭,又相互依存、相互滲透、相互轉化。這種相反性,必然涉及反合表征的語義兩極結構。實際上,反合表征的等級性作為一種特殊的語義等級,它是根據語義的對立力度組織起來的類型,其語義等級是指兩個對立面之間的極向特性,我們稱之為“反合等級”(opposite-accordscale)。分析反合等級的結構對反合表征的研究都是十分必要的。
2.1數量等級的蘊涵性
從霍恩(Horn,1972;1989)提出會話含義中的數量等級開始,語言學家們開始意識到,數量等級在語言表征中所生成的會話含義在很大程度上與蘊涵性有關。按照霍恩的觀點,假設有一個包含幾個成分的數量等級,說話人在一個句子中用了其中的一個成分pi,那么,霍恩認為,聽話人就可以推斷(i)包含其他非末尾成分(如pj)的句子不能代替包含pi的句子;(ii)他必須推斷包含末尾成分pk的句子不能代替包含pi的句子;(iii)如果pk>pj>pi以這個順序排列,那么,包含pj的句子不能代替包含pi的句子這個事實,蘊涵包含pk的句子也不能代替包含pi的句子(Gazdar,1979:56;姜望琪,2003:156)。根據霍恩的數量等級做出的推論是:包含其他成分的句子都衍推包含末尾成分的句子。于是,當這些句子為真時,包含末尾成分的句子必真,反之則不然。在按照數量等級建構起來的語義等級中,任意給定等級的屬性都會蘊涵著語義程度較低的屬性,這就突顯了數量等級在會話含義中所包含的蘊涵性或說衍推關系。例如,數量等級(always,often,sometimes),含有always的句子(1)衍推含有often的句子(2),含有often的句子(2)衍推含有sometimes的句子(3),而不是相反。
(1)Healwaysgoestoworkbybus.
(2)Heoftengoestoworkbybus.
(3)Hesometimesgoestoworkbybus.
霍恩的數量等級是指向語言等級所包含的蘊涵性,即等級高(語義力度強)的命題都衍推包含等級低(語義力度弱)的命題。換言之,數量等級是根據關于同一個語言等級中詞語信息度或語義力度的強弱來排列而構成的具有蘊涵性的等級。實際上,任何情況下的語言等級的表征都不一定具有蘊涵性或衍推關系,因為語言等級實質上是一個語義力度從強到弱甚至為負值的連續體。這樣,數量等級的問題在于它堅稱語言等級都具有蘊涵性,但是這個特性就把語言等級的語義對立兩極(反合等級)“遮蓋”了,導致了語言等級范疇的不完整性與不完備性。例如,根據數量等級,stranger與foe就會被“蘊含性”從這個語言等級(confidant,friend,acquaintance,stranger,foe)中“遮蔽”了,因為任何一個含有confidant、friend或acquaintance的命題都無法衍推含有stranger或foe的命題。事實上,foe與confidant、friend之間雖然是一種對立關系,但是卻構成另一種類型的語言等級(confidant,friend,foe)。它通過兩者之間的辯證互補而生成反合等級的綜合體“敵友”,也是語言等級所表征的一個特殊形式。因此,數量等級要求語言表征必須具有蘊涵性,就完全忽視了所要表征的語言等級還存在著對立互補性的特征。
2.2反合等級的對立互補性
針對霍恩“數量等級”的敘述存在不嚴謹性與不完整性,萊文森(Levinson,1983: 133)把霍恩的數量等級稱之為“語言等級”(linguisticscale)并清晰地界定為(姜望琪,2003:156-158):一個語言等級包含同一語法范疇的一組可替換詞語(alternatives)或對立成分,并按信息量程度或語義力度排列。
萊文森的語言等級的概念中有兩個明確觀念:同一語法范疇的(i)一組可替換詞語;(ii)對立成分。換言之,對于任何一個語言等級,必定會存在一個包含“蘊涵性”的等級,或者一個包含“對立互補性”的等級。這個概念的性質正是:(i)表征了數量等級的蘊涵性;(ii)表征了反合等級的對立互補性。事實上,只要假定等級的兩極有一個相互對立的成分,并且將每個等級與一組可替換詞語相連起來,兩者就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語言等級。我們來考察一下霍恩的數量等級(all,most,many,some,few)包含蘊涵性失效的實例,以佐證反合等級存在的必要性:
(4)Allofuswenttoworkbybus.
(5)Mostofuswenttoworkbybus.
(6)Manyofuswenttoworkbybus.
(7)Someofuswenttoworkbybus.
(8)Fewofuswenttoworkbybus.
按照數量等級的內涵,我們可以推測出包含all的命題(4)分別衍推包含most、many、some、few的命題(5)、(6)、(7)與(8)。然而,包含some的命題(7)將跟包含few的命題(8)表現不一樣,其語義等級產生了矛盾。事實上,雖然some、few等級都排在many的后面,但是含有some的命題(7)不能衍推含有few的命題(8)。這種矛盾顯然違背了霍恩數量等級的內涵,從另一個方面表明了數量等級并非必然包含蘊涵性,其所包含的蘊涵性并不能有效恰當地表達數量等級中的對立兩極關系。可見,語言等級的內涵應當是包含數量等級的蘊涵性和(或)反合等級的對立互補性。例如在語言等級(all,most,many,some,few,none)中,這是一個從語義力度最強的詞語順著等級向下,弱化到語義力度最弱的詞語。這個語言等級當中不僅包含了數量等級(all,most,many,some),還包含了反合等級的(all,few,none)等等。在(all,most,many,some)中,語義力度強的詞語與語義力度弱的詞語之間就包含了數量等級的蘊涵性。即,包含語義力度強all的命題可以衍推包含語義力度低most、many、some的命題;相反,(all,few,none)就描述了反合等級的對立互補性,語義力度最強極(正極)all與語義力度最弱極(負極)few、none處于對立狀態,無法衍推出包含few、none的命題,但卻能生成一個辯證統一的綜合體“有無”。那么,語言等級(all,most,many,some,few,none)中詞語與詞語之間所包含的蘊涵性與對立互補性可圖示如下:

反合等級的引入,不僅成功地解決數量等級無法解釋對立等級性的缺點,而且有效恰當地表達了語言等級中存在的對立互補性的客觀事實,從而拓展語言等級的研究范圍。從本質上說,語言等級的分析都會涉及詞語之間或命題之間的蘊涵性或對立互補性:蘊涵性必然是對數量等級的“一組可替換詞語”的表征;對立互補性必然是對邏輯上“對立成分”的表征。基于對反合表征的理解,我們參照萊文森語言等級的定義,把“反合等級”界定為:一個反合等級包括同一語法范疇的一組對立成分,并按信息量的反合程度或語義的反合力度排列。
其實,反合等級的“對立成分”只是顯現在語言的表層結構,而隱藏于深層結構的卻是對立互補的,這種對立互補性是一個基于兩股互相對立的力量進行動態的轉換而趨向于“合”(新的綜合體)的生成辯證過程。在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或反合等級(用LO來表示)中,假設A、B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既相反相克而又相合相諧的互補關系的發展過程,LA和LB分別是它們的描述語言,LAB則代表反合等級辯證發展而生成的綜合體,LAB′則是綜合體的豐富內涵。要理解反合等級的辯證發展模式,就要弄清反合等級所包含的兩個次類:
A.等級反合關系
顧名思義,此類反合關系中兩個性質對立是分等級的,一對性質完全相反的LA和LB代表一個語義力度強弱的兩極,屬于錢冠連所謂的“反正揉合字組”。例如反合等級LO(熱,暖,涼,冷),“熱”、“暖”與“冷”就構成了反合等級的兩極,那么LA“熱”或“暖”與LB“冷”就構成了反合的辯證綜合體LAB“冷熱”或“冷暖”。在反合等級中,語義的反合力度強的LA在很大程度上往往被用作覆蓋辯證綜合體LAB的內涵。例如,在反合等級Lo(厚,薄)中,LA“厚”的反合力度強于LB“薄”,那么LA“厚”與LB“薄”的辯證發展所生成的綜合體LAB“厚薄”之意義指的是“厚度”。因此,在諸如(長,短)、(高,低)、(寬,窄)、(深,淺)的反合關系中,LA的語義反合力度強于比LB的語義反合力度,常被人們用作覆蓋辯證綜合體LAB。綜合體LAB厚薄、長短、高低、寬窄、深淺的內涵相當于LA,用英語可相應地表達為howthick、howlong、howtall/high、howwide、howdeep。
B.互補反合關系
此類反合關系中的LA與LB之間語義彼此互補,其互補性表現為“notLA=LB(非LA即LB)或“notLB=LA(非LB即LA)。換言之,處于反合等級的對立兩極LA與LB在語義力度上是互補的,LA的語義反合力度無法覆蓋LB的語義反合力度,反之亦然。這樣,“對立互補性”就構成了此類反合關系的主要標志。例如,反合等級LO(左,右)、(是,非)、(東,西)、(破,立)、(雄,雌)、(里,外)中語義反合的對立兩極LA與LB相反相成,生成具有對立互補的綜合體LAB左右、是非、東西、破立、雌雄、里外。正因為此類反合等級的互補性,彼此語義對立兩極的辯證融合,其內涵既包含兩者的意義之相加,又超越了兩者意義之總和,生成了新的內涵綜合體,這類反合關系可稱之為“既拼合又糅合的反正字組”。例如,綜合體LAB“左右”既指“左面與右面”,又包含“支配與控制”之意;綜合體LAB“東西”的內涵LAB′既指“東面和西面”,又包含“具體或抽象的事物”。
作為反合等級,等級反合關系與互補反合關系是一個反合連續體,其思想都是一脈相承的。反合表征是根據關于反合等級在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變化運動過程中所引發的對立互補性而生成的,而不是根據數量等級的蘊含性來派生出等級的附屬類別。因此,對立互補性構成了反合等級的主要特征,與數量等級所包含的蘊涵性的性質完全不同。于是,語言等級的真正內涵除了包含具有蘊涵性的數量等級之外,還應包含了具有對立互補性的反合等級。這樣,語言等級概念的描述就更加精確化、完整化與清晰化,從而使得對語言等級的蘊涵性和對立互補性的界定進一步合理化與明確化。反合論將反合等級擴展到語言等級的范疇,是對語言等級進行了有效的增補與拓展。因此,在任何情況下語言表征的等級性都應當從反合等級的對立互補性和(或)數量等級的蘊涵性兩方面進行有效的把握與探究。
3反合表征的生成辯證
反合就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內在存在的一種不可分割的動態關聯的表征,通過兩個對立面的相互作用與辯證發展,蘊含了矛盾的同一性和斗爭性的相互融合,展示了反合的自然生成辯證觀。換言之,在事物與思維的統一體中,既包含了反合同一性的屬性,又包含了反合斗爭性的屬性。反合論拒斥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的終極的和絕對的唯一性,而是堅持在反與合之間的自然性,極力維護思維和事物一體兩面的的生成辯證。事實上,上述所論述的反合表征的對立等級體現了反合概念之間的靜態關系,接下來我們將轉向反合等級的自然生成辯證方面,以便深刻理解:反合等級的生成辯證會引發什么樣的反合效果,而發生在反合等級中的這些變化正好說明反合表征的對立互補性,同時也為我們把握這種生成辯證的語言等級提供了新的思考空間與研究思路。
3.1反合生成的“四因說”
反合論強調了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變化與運動之間的相互轉換,為事物與思維表征的發展奠定了重要的辯證思維與生成觀。可以說,反合是編織在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生成過程中的基本工具,沒有這個工具就不會有新事物與思維的突進與飛躍。因為只有依靠同一律和邏輯規則來建構事物與思維表征并不現實,還得借助于反合表征的方式,在具有相反性的兩個事物與思維的相互作用過程中生成新的事物與思維。確切而言,這種相反性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對立性質,反合將被生成的新事物與思維置于我們原有的事物與思維框架所支撐的境域中進行動態生成而獲得新的辯證表征。
要判斷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現象究竟受到何種機制支配,就是要試圖找到盡可能多的反合的生成能力。錢冠連(2013)認為,“反”與“合”的生成是自然的,起之于思維與事物變化和運動自身,不是人為從外部強加的。錢冠連強調反合生成的“自然”,正是遵循了亞里士多德(1982)“四因說”的解釋模式,以“自然”的方式解釋反合的生成,解釋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生成。所有的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或說所有的反合現象都可以被看作是自然而然生成的。亞里士多德認為,任何事物都是由質料因、形式因、動力因和目的因這四個原因而生成的,“四因”自然而然地內在于事物自身;“四因”中的形式因、動力因和目的因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常常是“合而為一”的(劉飛,2010)。至此,反合有了一個新的特點:反合是既反又合,反的是一體兩面的對立狀態,合的是一體兩面的統一狀態,而反與合之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生成,它是自然而然生成的,是一體兩面的自然生成的方式朝著自己的“實體”來發展,以自已的“實體”為“目的”。因此,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只有置于它所生成于其中的“自然”,才能顯示其反合的真正內涵。
我們以反合等級LO(曲,直)為例對反合生成的“四因說”進行闡述。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L0(曲,直)作為“質料”,它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終極載體,它為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生成與變化提供統一性的、連續性的基礎;L0(曲,直)的對立兩面乃是事物的“形式”,它既不是相合相諧的東西,亦不是靜止抽象的東西,而是能動地賦予兩個對立性質的“質料”以辯證活動,是讓質料以相反相成的辯證方式成為“綜合體”的活動。一個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形式”就是這個一體兩面的實體或本體,是一體兩面的現實,因此就是一體兩面內在的追求目的。那么,對于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而言,既然都內在地具有自己的完善“形式”,那么它們自然而然地就會向著自己的“形式”發展,希望能夠完全實現自己的形式——LA“曲”與LB“直”的對立狀態在反合等級中自然而然地追求成為對立互補的新的“綜合體”——LAB“曲直”。作為形式的目的就在一體兩面的“綜合體”上引導并激發兩個對立性質的“反”朝著這個方向發展。因此,作為形式的目的因同時也是發動、引導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運動變化的動力因。最后,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對立狀態都朝前某種目的進行,并且正是這種目的的引導與支配下,自然而然地生成為事物與思維發展的內在動力。實際上,這個自然生成的過程就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反合等級“質料”L0(曲,直)被一步一步按照其本質“形式”整合而生成的過程——其“形式”由開始時的對立狀態或相反相克狀態的“反”,到逐步融合為對立互補的、穩妥的、完善的“合”;其質料由開始的對立兩極L0(曲,直),到一個辯證綜合體LAB“曲直”,最后按照完善的形式成為一個新的具有豐富內涵的綜合體“曲直”的存在。例如,命題(9)到(12)中綜合體“曲直”不再是“曲”與“直”的簡單相加,而是在“四因”的作用下自然生成具有如下豐富內涵的綜合體:“彎曲和平直”、“是非;有理無理”、“能和不能”、“歌聲的回曲與平緩”。
(9)歲深樹成就,曲直可輪轅。(元稹《賽神》)
(10)夫假物者必爭,爭而不已,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柳宗元《封建論》)
(11)知行淺薄,曲直有以相縣矣。(《荀子·非相》)
(12)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禮記·樂記》)
從本質上說,反合是自然生成的。它“不可能是純粹抽象的或一成不變的,而是多種因素之間不斷地相互作用、不停地創生與再創生”(羅迪江,2014)。它所起的作用可以被表征為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朝向“穩妥的合”發展,從而表達了這樣的思想:任何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都不是現成的,都是在相互轉換、相互引發的動態過程中自然生成新的、具有豐富內涵的綜合體。可見,四因共同聚合“制作”了反合的綜合體“曲直”,使綜合體“曲直”“達乎顯露”,達乎顯露之綜合體“曲直”同時聚焦著四因(陳治國,2012)。于是,四因構成一種整合機制的作用,相當于海德格爾的“聚集”概念(胡壯麟,2008),共同生成了反合式語言“曲直”,這個自然生成的過程就是“物化著的物之聚集”(Heidegger,1971:198),實現了“反合是事物與思維本身的又澄明又隱蔽的到來”。
3.2反合表征的辯證發展模式
由上可知,反合論是在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對立狀態的基礎上自然生成的,表征這個一體兩面既對立又統一的辯證關系,最終以兩個對立面為基礎整合或創造出更高級的新綜合體。事實上,事物與思維的反合等級天然存在著兩種性質相反的“兩極”或兩面,它們無一例外地屬于“現成”或“給定”之列。在反合辯證思維方式中,兩面或兩極已被超越,它們在自身之內實現自然生成為一體的“形式”——反合的綜合體。換言之,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經由自然生成被一種新的綜合體所消解,這一綜合體同時包容并超越了這兩個既相反相克又相合相諧的對立面。可以說,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自然生成的結果,一定是一種更廣泛的綜合體,而不是用一面去徹底解釋、吞并另一面,也不是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中的兩個對立面進行簡單的組合。在其中,反合將同一個性質截然對立的兩面和諧共存,促使對立面通過矛盾斗爭達到新的統一體,建立一種動態的辯證發展模式。
以同一語法范疇下的反合等級LO(陰,陽)為例,兩個語義力度相反的LA“陰”與LB“陽”之間相互作用、相互融合的辯證發展而自然生成新的綜合體LAB“陰陽”,它不僅僅是LA與LB的簡單相加,更是兩者之整合與融合自然生成內涵更豐富的綜合體。試看反合的綜合體LAB“陰陽”在以下命題的辯證發展獲得的不同內涵:
(13)相其陰陽,觀其流泉。(《詩·大雅·公劉》)
(14)陰陽不測之謂神。(《易·系辭上》)
(15)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杜甫《閣夜》)
(16)日出于東,月生于西,陰陽長短,終始相巡。(《禮記·祭義》)
(17)考其陰陽,以觀其誠。(《大戴禮記·文王官人》)
從反合等級LO<陰,陽>的來看,LA“陰”與LB“陽”之間的辯證發展使得兩個相反相克的性質融合為一個新的綜合體LAB“陰陽”,這個新的綜合體在不同命題里最終形成一個包含二者又超越二者的含義綜合體LAB′——(13)“山丘的北面和南面”、(14)“天地間化生萬物的二氣”、(15)“日月”、(16)“晝夜”、(17)“動靜”。由此可知,思維和事物一體兩面的發展基本上遵循這條相反相成的辯證發展模式:
LO→LA+LB→LAB→LAB′
可見,思維和事物一體兩面的變化和運動不是線性發展的,而是辯證發展的。反合的一體(整體)大于兩面(各部分)之和;而且它的發生機制總是透過一體兩面內在的生成機制,把一體兩面的對立性質在生成過程中動態地整合為一個更具豐富內涵的整體,成為一個具有反合性質的事物。反合表征的辯證模式體現在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的相反相成的發展歷程中,它貫穿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的反合視域,拒斥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的終極的和絕對的唯一性,而是堅持在“反”與“合”之間互融互滲,其滲透力必然會在語言學、哲學、生物學等領域中顯現其辯證發展模式。以反合論為視域,許多表面上看起來矛盾對立的不可調和的語言學理論與哲學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它可以把人的視線帶出一切限制的疆界,不再陷入“反”的陷阱而朝向“合”之趨向,能夠幫助人們理解事物與思維一體兩面的發展,從而獲得更全面的更辯證的詮釋。
4結語
隨著近現代語言哲學的發展,哲學家意識到反合不僅普遍存在于語言哲學之中,而且在語言哲學研究中會大有作為。反合論為反合表征提供了重要的認識論基礎,反合生成所牽涉的反合的等級性,決定了反合表征的對立互補性,這種對立互補性既是自然生成的,又是辯證發展的。反合論的辯證思維在語言哲學表征中的自然生成性逐漸顯現,促使語言哲學家們開始審視反合的認知結構、自然生成、語言等級與對立互補的辯證思維,成為一種新的語言表征方式。這一語言表征的基本程序其實是:通過對反合的一體兩面之間的對立互補性特征進行探究,在自然生成的基礎上以辯證互補的眼光對某一事物與思維的對立面進行具體描述、合理推論或理論建構,從而實現對某一事物與思維的另一對立面的辯證理解,或者說實現對兩個對立互補的理論的辯證整合。因此,反合論是一個極為有用的思想引擎,具有徐盛桓(2011)所說的“語言研究的戰略意識”。根據這個戰略意識,我們可以從某學科領域的對立面,使用已生成的語言理論去預測或提出與之具有相反性質的語言理論;或者,某學科領域內的兩個相反相克的理論通過生成辯證的調和會獲得一種內在的反合關系,進而使這兩個對立的理論相互融合,構建新的理論綜合體。這樣,反合論就會使學科領域的理論發展呈現多元的、自然的辯證統一形態,使得思維與事物一體兩面既相反相克又相合相諧的對立狀態經由自然的生成辯證被一種綜合體所消解。總之,反合展示了不同于傳統辯證觀的一種新型的生成辯證觀,這種辯證觀必將豐富我們對事物與思維變化發展的辯證理解,為我們語言哲學的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辯證邏輯思維,從而成為我們語言研究的制高點與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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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馮革
中圖分類號:H0-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6414(2016)03-0062-07
收稿日期:2016-01-16
基金項目:2015年廣西高校科學技術研究一般項目“維索爾倫的語言適應論思想研究”(KY2015yb175)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羅迪江,男,廣西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語用學研究。
DialecticContrary-ComplementarinessofOpposite-AccordRepresentationanditsNaturalGeneration
LUO Dijiang
Abstract:The opposite-accord is the unique characteristics of Qian Guanlian’s philosophical idea. As a unique cognitive way of linguistic representation, it provides an important framework of linguistic analysis for our linguistic researches, which is of great methodological significance in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ings and thoughts. On the basis of the Opposite-Accord Theory, the paper has a careful look at the dialectic contrary- complementariness of opposite-accord representation. By means of the contrary-complementary characteristic of the opposite-accord, it probes into the opposite-accord natural generation as its representation modes, which contributes to providing a dialectical developmental model of representation for our linguistic researches.
Key words:opposite-accord; opposite-accord representation; dialectic contrary-complementariness; natural gen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