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時空眺望你，澳門

上世紀90年代初，我曾到過一位偉人“畫了一個圈”的南海之濱。我身后高樓林立，市聲如潮，那是一座猛然崛起的新型城市，一個現(xiàn)代神話的全新版本。我面前煙波浩渺，舟船如蝗，棲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目光越過一艘行進中的大海輪，再往遠看，那便是陽光照耀下的澳門了。我恨不能馬上躍入水中，一口氣游到海的那邊，那個與大陸連體的半島———澳門。

后來，我又有兩次機會南下，但均因種種原因未能成行，不能與澳門謀面。然而，我內(nèi)心深處一直惦念著澳門。也許有人認為我矯情，殊不知，澳門最早留在我心里的竟是一種痛。

十年“文革”中，我有一家遠親就因為與澳門“有關(guān)系”而被整得喘不過氣來。“文革”中期，我報名應(yīng)征，政審要過的重要一關(guān)就是有否“海外關(guān)系”，所幸我祖宗八代都與港、澳、臺八竿子也打不著，可我并不順利，雖然我與澳門沒什么瓜葛，但就因為我那一家遠親與澳門“有關(guān)系”，人民公社政審負責(zé)人的那雙嚴厲得可怕的眼睛，在我的政審表上搜索了許久，懸呵，紅領(lǐng)章、紅帽徽、綠軍裝差點兒就與我擦肩而過。一個農(nóng)家子弟，參軍有可能成為其一生中重要的轉(zhuǎn)折，而澳門險些成為我人生道上的第一道障礙……澳門，你那時在我心中簡直就是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

許多年來，我真想一步跨過珠江口，去看看那個曾經(jīng)讓我可怕過的地方。然而迄今，我仍未曾在媽閣廟里進過香、大三巴牌坊下留過影、黑沙灘上漫過步……

今天的澳門，我們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想見便見了，即使你從未涉足，但只消打開電視機，或是鼠標(biāo)輕輕一點。而昨天的澳門呢？我們則只能從歷史的塵埃中去苦苦尋覓了。翻開發(fā)黃漫漶的史籍，幾乎所有與澳門有關(guān)的文字，都這樣重復(fù)地記載著：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葡萄牙人的商船觸礁，借口曝曬水漬貨物，強行上岸租占澳門。這是西方殖民者第一次叩響澳門的門環(huán)。鴉片戰(zhàn)爭后，葡國殖民者貪婪異常，不斷在澳門擴大范圍，及至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進而強占。這是一段史事實錄的文字，幾乎沒有感情色彩，可是它卻裝在中國人心里竟長達446年，讓炎黃子孫憋屈、赧顏……

葡萄牙殖民者與其他侵略者有所不同，他們像竊賊一樣從海里爬上澳門，一不開槍，二不放炮，先是低三下四地向明朝政府“借”濠鏡一帶曝曬水漬貨物，就連晾曬的貨物都自稱是向大明王朝晉獻的“貢品”，后來又裝孫子向廣東海道副使汪柏每年以白銀500兩行賄，以求長期滯留；再后來甚至于不惜為明王朝充當(dāng)鷹犬，幾次出兵幫助明朝政府鎮(zhèn)壓兵變。以其表面的順從討好甚至奴顏婢膝，來掩飾其狼子野心。其實，金發(fā)碧眼的葡萄牙殖民者還持有更厲害更具殺傷力的武器，那就是文化入侵。當(dāng)蚯蚓螞蟥般的西洋文字擠入象形會意的漢字行列，當(dāng)身著緇衣、胸懸十字架的傳教士們紛紛從海浪里爬上岸，當(dāng)哥特式、巴洛克式的一類尖頂建筑物混進澳門民居，中華帝國的“閉關(guān)鎖國”之夢就開始有了許多浪漫的情節(jié)。同化異族，以文化入侵，最終攫取最大最豐的經(jīng)濟收益，這是殖民者最貪婪最狡黠的做法。這種“軟刀子”的刺入最終所造成的結(jié)果是：中國人的智慧與血汗，連同東方古國的傳統(tǒng)文明，還有無以數(shù)計的黃金、白銀、絲綢、茶葉、香料，沿著海盜的航線源源不斷地回流進入了葡國。

然而，是誰最先扣開了澳門？

公元前3世紀，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這個有“暴君”之稱的霸主，雖然在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在疆域行政區(qū)劃上設(shè)郡置縣，將澳門半島納入中國的版圖，最早讓澳門成為秦王朝南海郡番禺縣所屬的一個部分，但秦始皇并沒有到過澳門。自秦以降至南宋的一千多年里，雖然在南宋時期，華北一帶居民紛紛南遷，那也不能算是“第一個吃螃蟹的”。即使南宋末年的那個流亡皇帝率領(lǐng)其20萬軍民來到澳門，把十字門水道作為與元軍最后較量的戰(zhàn)場，那也掛不上號。至于那個在中國南海觸礁的葡萄牙海盜船長，他也不過是在那個只到過廣東東莞屯門叫歐維士的葡萄牙人的“淘金夢”鼓噪下，才從地球的那一端闖進了中國海，爬上澳門的，那就更不能自稱“為天下先”叩開澳門了。

這就不得不讓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個沉寂荒涼的小漁村。或許通志史籍中沒有翔實的記載，可它卻一直存活在澳門人乃至整個中國人的心里。我時常想，珠江口西岸半島上的那個小漁村，那時你叫澳門嗎？你有幾戶人家？那么，在小漁村之前，之前，又是誰第一個上岸進入你這個半島？我想，澳門，第一個叩響你的門環(huán)的決不是金發(fā)碧眼的洋人。一定是哪個炎黃子孫隨季候風(fēng)從祖國大陸某一隅漂流而至，第一個打開了你的柴扉，從而刀耕火種，燃起了第一縷藍色的炊煙……澳門自古就是中國的領(lǐng)土，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澳門，你自古以來，一定是一個富饒的地方，要不，你怎么會起名叫澳門呢？以漢字會意而拆，你固然是一個海邊彎曲可以停船的地方，而你“門”內(nèi)還盛著“大”“米”呢！自古富庶遭人覬覦，難怪強盜垂涎啊！由此我想起了1999年12月20日葡國國旗在澳門上空匆匆降落的那個歷史時刻，45分鐘的交接儀式仿佛將數(shù)百年濃縮為一瞬。澳門，你的富強、昌盛最終只能屬于中國！

一個從沒到過澳門的人，把澳門說得那么令人敬畏，事實上，真正讓我對澳門有更深層次認識的，還是那些我素昧平生的澳門人。沈志亮，我所認識的第一個澳門男人，這是個在方志野史中巍然屹立的血性漢子，1849年，他手持利刃，砍下了狂熱而又兇狠殘暴的殖民主義者、葡國駐澳門獨臂總督亞馬留的頭顱。謝路生，這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澳門女士。記得是2006年我從網(wǎng)上獲悉：4月27日下午，“由澳門福建婦女聯(lián)誼會名譽會長謝路生女士捐贈20萬元人民幣興建的‘路生春蕾小學(xué)’在福建省壽寧縣順利竣工，以謝路生女士為首的澳門閩籍工商界婦女考察團一行16人親自參加了竣工儀式”。“春蕾小學(xué)”是謝女士2005年在福建考察時，偶爾得知壽寧縣南陽中心小學(xué)學(xué)生因經(jīng)濟困難而仍在危房里上課的消息后，當(dāng)即慷慨解囊捐資興建的。謝女士的善舉讓我真切地窺見了“睦鄰友愛、守望相助”的澳門精神。

2006年5月，我在深圳工作的女兒為我辦好了去澳門的一切手續(xù)，但單位上一封“急電”，我又急急忙忙趕回去了———什么時候我們有緣邂逅？而今，我卻只能隔著時空把你眺望，把你深情地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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