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
最近,我們樓里住戶來了次大換血,不少老人去了“養(yǎng)老院”,搬來幾個年輕家庭,為我們這座曾經是老人公寓的大樓增添了些許活力。不過,和老人們處久了,一時見不到他們,我還覺得有些不習慣,我得向住樓底下琳達打聽打聽他們的下落,因為她是我們樓里消息最靈通人士,雖然她搬進這個樓并不比我早幾天。她是個自來熟,跟誰都聊得來。不管是大人孩子,都很喜歡她。我覺得她代表了典型的加拿大人性格:熱情開朗、寬容豁達。
對她而言,我也許只是她每天遇到聊天對象中最普通的一個;但對我而言,她卻是我在鄰居中主要的聊天對象。我喜歡和她聊天,正因為她從不和人發(fā)生爭執(zhí),總愛贊美別人,滿身正能量,使人總能發(fā)現(xiàn)生活中美好的一面。最近遇到她,話題當然離不開搬走的老鄰居們。盡管我知道自己離這樣的日子還遠,但多少還是對人生有點感傷。
說實話,我對加拿大文化習慣肯定的地方很多,但對于這種“老有所養(yǎng)”的方式真不敢茍同。至少,等我老了,可不想孤獨的面對四壁,或者望著窗外花草樹木發(fā)呆。骨子里,我還是盼望能安享中國傳統(tǒng)似的晚年,畢竟含飴弄孫、和孩子們共享天倫在我們中國人的文化里是件美好事情。
琳達聽我說這番話時,不停地瞪大眼睛,或不自覺的皺一下眉頭,她弄不明白,住到孩子家里,既打擾晚輩生活又失去自己隱私的生活有什么樂趣可言。
她毫不隱諱地說:“我現(xiàn)在一個人住也很好,多自在啊。你看,我們家肯尼迪不是常來陪我嗎?等我老了,我也會去‘家里住。”
她說的“家”其實就是養(yǎng)老院,而“養(yǎng)老院”只是我們華人的叫法。在加拿大坊間,養(yǎng)老院的稱呼其實是很好聽的,有人稱之為“老年之家”,有人叫它“看護中心”,而更多人則像琳達那樣,直接稱其為“家”(The Home),因為在“家”之前加了一個定冠詞“the”,所以指代極其明確。
加拿大人的孩子一到18歲,便自動搬出去獨立生活了。如果孩子想上大學,很好,不過他們得以自己的名義貸款,工作后要靠他們自己償還。同樣,加拿大人老了,不會和子女共同生活,即便近在咫尺,也要各過各的。等到實在老得無力照顧自己,就賣掉房子,拿著房款和養(yǎng)老院簽個合同,把自己的余生交給那里,直到進天堂。
不過,兒女并非萬事大吉撒手不管,他們其實會來看父母,也會邀請父母上自己家做客。琳達的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就常帶著孩子來看她。她的三個孩子中只有二女兒育有一女,因為琳達喜歡孩子,所以二女兒比其他兩個兄弟姊妹來得更勤些。孩子好像能給琳達晚年生活帶來無限樂趣,所以她女兒有時干脆把肯尼迪交給外婆看一整天甚至兩三天。
每當孩子來時,琳達就格外高興,一見到鄰居就介紹:“我不知道有沒有向你介紹過,這是我外孫女,叫肯尼迪。”我們自然知道這孩子是誰,因為之前已被介紹過好多次了。繼而,她又轉向孩子:“快說你好,甜心!”
很奇怪,孩子的性格一點也不像外婆,看起來十分靦腆,說話也很小聲,不注意都聽不清。原來這孩子有點語言發(fā)育遲緩癥,難怪琳達不厭其煩把她介紹給大家,費這么大勁是讓她盡量學會和別人打交道呢,她這個外婆真是用心良苦。
正如加拿大人不理解我們四代同堂的生活,我們也不一定理解他們親情的疏遠。其實,說加拿大人親情淡薄并不確切,我漸漸發(fā)現(xiàn),這是他們的文化傳統(tǒng)。在他們心中,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應該保持自己的生活空間,并尊重別人的生活空間,即使父母兒女也不能混為一談。他們實際上是很注重親情的,在有些事上比我們看得更重,只是中西方人想法不同,表達方式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