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原線漫談

師永祥

前段時間我從北京坐上了向西的列車。一是游覽太行山，二是探訪這神秘的鐵路線——京原線。

就是在這條京原鐵路線邊，不知多少次我在橋下讀書望遠，不知多少次我在夢中被火車的鳴笛聲喚醒。那時，我在鐵路邊的六渡上中學，天天與火車的滾滾穿梭聲相伴，但不知這條鐵路線還有這么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中學地理課本里這樣寫道：京原線，它的設計始于1958年，1960年9月部分動工，1965年全面施工，1971年10月30日接軌通車，1972年年底交付運營。

京原線東連北京鐵路樞紐，西與山西省同浦線相通，沿線地處山區，通車前交通閉塞，經濟落后，該線的修建促進了地方經濟的發展。京原線全線穿行于太行山區，橋多洞多，曾是一條重要的戰備鐵路。

1965年北京開始修建一號線地鐵，它從北京火車站往西，穿過許多黨政軍機關所在地，然后在北京最大的企業——首都鋼鐵公司附近消失。北京一號線地鐵有的路段是敞開蓋兒來修的，是老百姓圍著看著修起來的。到1971年北京地鐵蓋上蓋兒運營的時候，人們反而對它增添了神秘感，它連著哪兒？它通向哪兒？當時猜測：它通向山里，西邊的山都掏空了。

1965年，林彪擔任國防部長期間，出于備戰需要，在修建北京地鐵同時，中國人民解放軍決定修一條通向廣大山地的最近的鐵路（京原線）。它與北京地鐵在八角村站聯絡線接軌。與敞開蓋修北京地鐵形成對比的是：地面上修的京原線在到達山西高原這一段200公里距離內，三分之一是在黑暗、危險的山體里打洞來修。具體說就是從北京八角村到山西靈丘縣境226公里處共有116個山洞，山洞總長75.48公里。其中最長的一個山洞長達7公里，可以停避10多列火車。

打開我國的鐵路交通圖，所有的鐵路線都是在遇到山脈的地方用最短的距離橫穿過去。但京原線是唯一縱向穿進一條山脈的鐵路，而且太行山是我國中原地區最大的山脈，主峰小五臺山海拔2882米。

為了修鐵路和戰備倉庫、山洞掩體，當時的鐵道兵進行了大規模擴編。在建制上，一個團變兩個團，一個師變兩個師。短期內，鐵道兵從4個師10萬人變成十幾個師40萬人。每個師編制是25000人，遠大于陸軍師編制。建設京原線伊始，投入的是四師、十四師近5萬人規模。后來為了與北京1971年投入運營的鐵路銜接，剛在西藏建完貢嘎機場的鐵十四師六十九團與剛從南方撤回的鐵十三師兩個團共計一萬余人的部隊，未及休整便急行軍奔赴京原線施工現場。

人海戰役打響了。100多個山洞，幾百米至幾千米不等，同時展開，加上兩萬多民工，居然從1966年至1968年，在共和國最慘痛的歲月里高速完成。

當時，“文革”烈火四處蔓延，中蘇邊界沖突不斷，北京西山背后，太行山深處有數萬人在拼命挖山洞。

鐵道兵一面苦戰，一面派人走出人跡罕至的山溝，參加當地的“文化大革命”，參加“支左”。由于工期緊縮，條件簡陋，打山洞成為近乎慘烈的壯舉。塌方、落石、爆炸每天都讓這支隊伍減員。據估計：山洞每掘進100米就犧牲一名鐵道兵。就是說，京原線由北京平原區（海拔200米）逐漸穿山越嶺爬升至山西高原（海拔1800米）的200公里鐵道上，付出了700余鐵道兵的生命。如果再加上民工，死亡人數應在1000人以上。其中大部分死在山洞的開挖過程中。

我們穿越在山中“鐵道”里，可知道車輪每駛過一節百米長軌的“咔嗒”一聲，就有一個英雄的亡靈？

在拒馬河邊六渡與七渡交界的北山坡上，有一個讓人忘卻的土墳包，鐵道兵某部一排長夏沫平就長眠在這里。

1966年6月，修鐵路的鐵道兵戰士進駐六渡。當時公社干部騰出房屋讓戰士住。并幫助鐵道兵在空閑之地搭建帳篷。幾個連的鐵道兵進駐后，給寂靜的小山村帶來了歡樂。當時這一地區還沒有電燈，是鐵道兵戰士抬水泥桿，架電線，給人們帶來了光明。當時這里的群眾沒有看過電影，鐵道兵演節目、放電影讓山村沸騰。

1966年7月11日，連年不斷的山洪又一次爆發。當時拒馬河的渡橋都是用木料搭建的臨時季節性木橋。為了護路搶木材，幾個連的鐵道兵戰士投入戰斗。當洪水到達五渡橋時，10多名戰士被洪水沖走。此時五渡村農民李延珍正在山坡上放羊，他迅速跳入水中連續救出5名鐵道兵戰士，但4名戰士卻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鐵路經過風蕭蕭兮的河北易縣，與萬里長城交匯于紫荊關。在路邊一座小山上，21座鐵道兵烈士墓在青翠松柏的簇擁下，面向東方，已沉睡多年。其中9個廣西人、4個四川人、3個湖南常寧縣人，其他5人分別來自江西、貴州、安徽、福建、廣東。這些南方兵的部隊現在在哪兒呢？他們家里的情形變了嗎？還有人經常來看他們嗎？

那年冬天春節的一個晚上，一列停在距北京150多公里、海拔1750米的紫荊關附近的貨車車廂，突然往北京方向沿坡道溜下去。當時駐路沿線的鐵道兵臨時運營部門一時無法控制這列鉆洞越橋、越來越快的黑龍。如果它翻倒在一座山洞里，一架高橋上，推遲了向地方交接路的日期不說，又如何對得起打洞修橋時犧牲的戰友？

那天晚上，見過那列奔行百里駛向北京的黑色巨龍的人至今難以忘懷——它從紫荊關破關而出，沒有車頭，守車沒有人，只有黑乎乎的幽靈一樣的十多節車廂。車廂是空的，但又像是滿載，沉甸甸、轟轟然地駛過一座座山洞、一個個車站。那個大年初一的晚上，這列時速達300公里的無人列車就像是在祭奠犧牲在山洞里的烈士……

百里鐵道千座高山空無一人地叫喊起來，山洞、鋼梁、重車、鐵輪沖撞著，迸濺著火花……經鐵道兵第四師指揮員決定，這列下溜的車在適當的地區被人為撞毀了，它撞毀得很悲壯！

鐵路工人進駐京原線后，把這段故事越傳越神。北京鐵道局為京原線配備了馬力最大的機車，以保證在京原線的大坡道上闖得上、停得住。火車司機向北京行駛，一離開山西就要一路抱閘限速，他們開的列車輪子與閘瓦摩擦出一串串火花，晚上看去就像一條下山的火龍。檢修工人在列車停站時做得最多的是更換閘瓦。

鐵道兵會想到嗎？京原線經過的十渡地區被評為北京著名風景區，全國各地游客坐火車涌來。河北淶水縣野三坡地區過去窮得大姑娘穿羊皮，蓖麻葉當菜吃。現在農民做起了生意，開辟了旅游點。河北易縣地區過去交通不便，雞蛋二角錢一斤，有了鐵路后連河里的沙子都拉出去賣，那年建筑毛主席紀念堂用的全是京原線拉來的沙子。河北淶源縣礦石多，但是淶源人挖礦山只能用背簍背、馬車拉，現在河北淶源還成了著名旅游風景區。山西靈丘縣過去一個整勞力一天只賺5分錢，現在運銷發送貨物量在全京原線占了第一。

老鐵道兵們說，40年前，對京原線的設想是，打起仗來北京的列車可以經京原線到太原，再過黃河、寶雞到成都、昆明大后方。當時鐵道兵還修了北京至內蒙古通遼的京通線，成為繞開山海關進東北的通道。還修了通縣到坨子頭的通坨線，這條線繞開了天津，這些鐵路都曾經具有戰備意義，這些地方后來繁榮、興旺起來，真是沒想到。

京原鐵路，由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和當地農民共同修建的鐵路，正在造福著我們后人！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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