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男孩

秦文君

一、說鬼大王魯魯

我童年住的那幢房子中，喜歡扮鬼嚇人的搗蛋鬼不少，像小鴿，弄不好就站在暗處伸出舌頭裝吊死鬼。可要是魯魯一出場，誰都不得不承認，裝鬼是他的專利。

魯魯是個瘦極了的男孩，穿窄窄的褲子，褲腿仍會嘩嘩飄得像燈籠褲。他臉上沒什么肉，腮幫子癟癟的。平日中他好像有些死氣沉沉，但一說起鬼故事來，他就雙眼像小支光的燈一般閃著幽幽的光，而且喜歡兩只手突然朝某個聽眾掐去，弄得別人面無人色。

一天，大家聚在他家，聽他說最拿手的落水鬼。說到最關鍵的“落水鬼”在地底下噗噗地敲時，他宣布要上廁所去，讓大家外面走一圈，五分鐘后老地方老座位再講下一檔。

五分鐘后，大家在老地方坐下，卻不見魯魯本人。大明說：“他別又出新花樣了。”大明是個學過武術的男孩，他不能像女孩那樣尖叫，可聽故事時，總是臉色煞白。

“大明害怕了？”小鴿問。

大明當然不會承認，就在他說“我天不怕地不怕”時，突然，地底下傳來噗噗的敲打聲，和故事中的落水鬼的手法并不相上下。

大家屏息斂氣。緊接著，傳出一聲凄厲的怪叫，只見床底下躥出一個真正的鬼：一身黑，唯有長舌頭是鮮紅如血。大家狂叫起來，逃的逃，哭的哭，亂成一團。這時，那鬼才哈哈大笑，說是為了逼真，特意演了鬼。

從此，再也沒人上門聽鬼故事了，膽小的女孩見了魯魯本人也像見了鬼似的，轉身就逃。魯魯反而得意起來，常常在晚上出來活動，搞些惡作劇，像躲在漆黑的樓梯拐角，聽見腳步聲就猛地伸出舌頭，弄亂頭發，把手電筒擰開照在舌頭上。一時間，大家都緊張極了，男孩們更可憐，明明害怕卻又不能表露。

魯魯揚言說：他不需要再裝鬼了，因為出了個真鬼，真鬼手中有兩種草紙，一種紅，一種綠。鬼給人紅草紙，那人第二天就死；給綠草紙第三天就死。反正，弄得人心惶惶。

這天，大明從外婆家回來，大門口就碰上撲上來的舉著紅草紙的真鬼。他嚇得半死，可想想反正要死，不如與鬼拼一拼。大明學過武術，一個絕命掌劈去，鬼大叫：“救命！”

魯魯鼻青眼腫了好幾天，好像從此就斷了裝鬼嚇人的嗜好。

二、錦發

這幢房子中，最受歡迎的男孩叫錦發，他家與小燕家沾了點遠親，據說一千年前是一家人。小燕口口聲聲稱他為“錦發表哥”，再加上錦發的生日在元旦，同齡人中幾乎都被他占去了年齡上的優勢。

錦發也確實像個表哥——自家的哥哥往往對妹妹管頭管腳、惡聲惡氣的，比如像小鴿，他永遠是對外人客氣，對自己的妹妹橫眉豎眼。而表哥隔了一層，仿佛不會對表妹蠻不講理。

錦發表哥也很帥氣，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口袋里永遠裝著四四方方的干凈手絹。他對女孩很溫和，從來不拿出男孩的厚臉皮。

暑假中，整幢房子的小孩約好早上八點在房子大門口集合。因為前一天對面一幢房子的孩子爬進我們的花園，還帶了一只狗，狗拉了許多屎，所以我們準備集體上門交涉。

不到七點，小鴿就在大門口登記人數，做自愿的聯絡員。一直到八點鐘，別的人都到齊了，卻獨缺錦發。小鴿去催了三次，錦發才來，他說：“早上是讀書的好時光，古人也這么說。”

大家也沒感覺意外，每次約會，錦發都會遲到，也都會彬彬有禮地搬出古人的話。

浩浩蕩蕩地開到對面一幢房子的大門口，對方卻不來談判，而是集中在二樓，從窗口探出身來看熱鬧。錦發氣得兩只耳朵紅起來，大叫：“賊寇！”

不知是對方聽不懂古話還是更高明，他們放出了一條喜歡亂拉屎的狗。那狗有點脫毛，懶兮兮的，本不可怕，可此時，它的脖頸里掛著張紙牌，上面醒目地寫著：我是條瘋狗。

這下，人群大亂，聽說瘋狗咬起人來不把整塊肉咬下來是不肯罷休的，又有許多得狂犬病的恐懼傳聞。

二樓窗口伸出幾只腦袋，大聲教唆那狗，于是，狗就東沖西撞，更加瘋狂。女孩們都嚇得尖叫，小鴿也拔高嗓門大叫：“快逃！”

這時，突然聽到錦發叫道：“別逃，不要怕。我就不怕。那不是瘋狗，瘋狗的眼睛應該是紅的。”

在錦發的號召下，大家都勇敢起來，小鴿甚至脫下鞋充當手榴彈。小燕喋喋不休地說：“錦發表哥就是不一樣，好佩服哦。”

她話音未落，那狗倏地朝錦發撲去。

錦發愣一愣，扭頭就逃，逃得比女孩更倉皇，是那種嚇得魂飛魄散的逃。直到錦發“咚”一下絆倒在地，那狗才停下，輕松地搖了搖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