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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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城先秦置縣考
●韓超/文

縣級政權是中國古代最基層的一級行政組織,因為在古代,只有縣級以上的職官才由國家任命。
中國置縣,大約始于東周,已有近3000年的歷史。從春秋開始,各諸侯國在相互征戰中,逐步認識到分封制的弊端。為了打破封邦建國舊制度的束縛,強化國君的統治地位,同時也為了有效地管理好戰爭中新開拓的疆土和滿足軍事上抗御鄰國的需要,各國相繼在新開拓的疆土上置縣,由國君任命官吏進行管理。《史記·秦本紀》:“秦武公十年(前688),伐邽、冀戎,初縣之。”《史記·楚世家》:“(莊王)十六年(前598),伐陳……已破陳,即縣之。”縣制,作為一級基本行政區劃單位,一直沿用至今,有不少地方甚至連縣名、縣城位置和縣域范圍都沒有多大變化。
先秦的縣級名稱,主要為縣、城、邑,因為設縣之處必筑有城,城市之邑也多為縣。其長官有大夫、令、長。“大夫”一詞,先秦中常見,為中央和地方縣一級行政職官。詩人屈原就曾擔任過楚國的三閭大夫。《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子非三閭大夫歟?”《離騷經》曰:“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序其譜屬,率其賢良,以厲國士。”
作為縣級主官的稱謂,大多于春秋時期和戰國前期使用,楚國和晉國使用較多。《左傳》昭公二十八年(前514):“晉韓宣子卒,魏獻子為政,分祁氏之田為七縣(杜注:七縣,鄔、祁、平陵、梗陽、凃水、馬首、孟也),分羊舌氏之田以為三縣(杜注:銅鞮、平陽、楊氏)。司馬彌牟為鄔大夫,賈辛為祁大夫,司馬烏為平陵大夫,魏戊為梗陽大夫,知徐吾為凃水大夫,韓圉為馬首大夫,孟丙為孟大夫,樂霄為銅鞮大夫,趙朝為平陽大夫,僚安為楊氏大夫。”
“令”“長”中,大縣為“令”,小縣為“長”。《韓非子·外儲·說左》:“中牟無令,晉平公(前557—前532)問趙武曰:‘中牟,晉國之股肱,邯鄲之肩髀,寡人欲得其良令也,誰使而可?’武曰:‘邢伯子可。’”
蒙城地處安徽淮北中部,西漢時為山桑縣,治所在今縣城北20千米的壇城,《漢書·地理志》有明確記載。但是,“山桑”置縣是漢代開始的還是沿襲前代的呢?史籍沒有記載,成為千古之謎。這也使后代人修志時無所適從,對此或避而不談,或含糊其辭。現在能看到的《蒙城縣志》主要有兩部,一部是明萬歷年編寫的,簡稱“萬歷志”;另一部是清同治年編寫的,簡稱“同治志”。
“萬歷志”是明萬歷壬午年(1582)知縣吳一鸞纂修,桂茂枝作序,序中寫到:“蒙為國且數千年,舊故無志。”說明這部志是蒙城最早的縣志。其“蒙城沿革”中有總敘:蒙城春秋古邑名,禹貢豫州之城,商湯為北亳會盟之地,春秋蓋楚也,戰國時楚考烈王東遷都郢,蒙為楚東境,秦滅楚屬碭郡,漢初為山桑縣……
總敘后有“沿革表”:

總敘中“商湯為北亳會盟之地”源于梁劉昭《后漢書·郡國志》的“補并注”:梁國蒙:“《帝王世紀》曰:‘有北蒙,即景亳湯所盟處。’”“萬歷志”混淆了古“蒙”與今“蒙城”,且商湯時無縣制,不屬本文論述范圍。
總敘中“蒙城春秋古邑名……春秋蓋楚也”,意思好像是:春秋時蒙城是楚國的一個邑。但是在沿革表“郡、縣”項里卻又是空白,前后說法不一致,令人費解。
“同治志”也有“建(疑為“延”)革”總敘和“建革表”。其總敘:夏屬禹貢豫州,商湯為北冡,周春秋為楚地漆園,戰國楚考烈王東遷都郢為楚地……
建革表:

將兩個縣志進行比較,就會發現,“萬歷志”中的“蒙城春秋古邑”到“同治志”變成了“楚地漆園”,且“漆園”又成為春秋時楚國的縣。雖然《史記》有莊子曾任漆園吏的記載,但是所有史料中均查找不到漆園縣。再者,在漢代蒙城既屬于梁國又屬于沛郡,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另外,山桑在秦朝屬泗水郡,梁國才屬于碭郡,《漢書·地理志》記得很清楚。
上述兩志出現的問題,主要是因為古代史料過于匱乏再加上信息不暢而造成的。
當今,科技飛速發展,史料重新得到發掘整理,考古又不斷有新發現。考古遺物中,如印璽、兵戈、竹簡等大量時代明確、有文字遺存的文物出土,為研究歷史地理問題,提供了絕好的文獻資料。而甲骨文的大量發現和人們對甲骨文、金文和戰國古文字的深入研究,破釋了遺物中文字的內容,填補了古文獻的缺失,糾正了史料在漫長的年代傳抄過程中出現的錯誤,使歷史上長期困擾的問題迎刃而解。

蒙城縣莊子祠

逍遙堂
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吳良寶《〈中國歷史地圖集〉戰國部分地名校補》一文認為:“不斷公布的戰國文字資料以及研究成果……還可以補充相當數量的可考縣名,比如戰國兵器銘文中常可見到許多當時縣的地名;不少戰國古璽是縣一級官吏用印,錢幣上的地名也是縣的地名。另外戰國竹簡、陶文中也有相當數量的縣名。這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的縣名見于《漢書·地理志》……這些縣名可以證明許多秦漢時代的地名在戰國時代早已有之……對于探討戰國至秦漢時期的地理沿革具有相當的價值。”該文還列舉了楚國的例證:“楚是戰國時期南方的大國,戰國楚文字資料中可以見到不少縣名……有幾枚楚官印中都有‘行序大夫’一職,職官前的地名有山桑、江陵、上場(唐)等,見于《周秦古璽菁華》145的‘山桑行序大夫璽’、《古璽匯編》0101‘江陵行序大夫璽’、0099‘上場行序大夫璽’。分別在安徽省蒙城縣北、湖北省江陵縣、隨縣西北。《古璽匯編》0130有‘六行府之璽’、0317有‘坪阿’,在今安徽省六安縣北、懷遠縣一帶。”
2002年7月,中華書局出版的《古文字研究》第24輯,刊載有徐在國的一篇論文《楚國璽印中的兩個地名》。論文“一、山桑”,對方雨樓《周秦古璽菁華》154著錄的一方陰文楚國官璽進行考釋,這方楚國官璽的印文是“山桑行序大夫璽”,應是楚國山桑縣的官印。考釋結論:“如上所述,上引楚璽當釋為‘山桑行序大夫璽’。‘山桑’,地名,見《漢書·地理志》‘沛郡,戶四十萬九千七十九,口二百三萬四百八十,縣三十七:……山桑……’。《后漢書·郡國二》:‘汝南郡’下‘山桑,侯國,故屬沛,有下城父聚,有垂惠聚’。故址在今安徽省蒙城縣北,戰國時代當屬楚國。”
徐在國的考證已得到學術界的認可,并被許多學者作為例證引用。
徐文還對“行序”的“序”附有注釋:此字或釋“宮”,或釋為“”,或釋為“序”(李家浩釋)。對此,筆者查閱了其他資料,中國錢幣博物館黃錫全《介紹兩枚楚官璽》一文也涉及到山桑璽印,使用的是“”——“山桑行大夫璽”。趙平安《戰國文字中的“宛”及其相關問題研究(附補記)》(《第四屆國際中國古文字研討會論文集》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2003年)論文中也涉及到山桑璽印,使用的也是“”——“山桑行大夫璽”。對“”這個字,《古文字研究》第24輯發表有羅運環論文《字考辯》。文章認為:“在楚文字中,邑字上面凡加‘宀’者皆是一種大邑,稱之為‘大邑’。故包山楚簡有‘大’這個概念。”山桑的確是個大邑,一直到清中期劃渦陽縣前,縣域面積近3000平方千米。和現在的亳州比,它當年是焦、夷兩個縣;和濉溪縣比,它當年是銍、相兩個縣;和宿州比,它當年是蘄、符離、竹三個縣;和懷遠縣比,它當年是平阿、向兩個縣(還不包括龍亢,因龍亢置縣時間不詳)。山桑大邑,當之無愧。

萬佛塔
山桑縣官璽——“山桑行縣大夫璽”為楚國設置山桑縣提供了無可辯駁的實物證據。那么,山桑縣是在什么時候設置的呢?
《史記·春申君列傳》:“考烈王元年(前262)以黃歇為相,封為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縣。”此時,楚都為壽春。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之一百二十九“淮南道七壽州”:“……伏滔著《正淮論》曰:‘淮南者,三代揚州之分也……戰國之末,楚全有之,而考烈王都焉,號曰郢都,城即烈王所筑,西南小城即楚相春申君黃歇所居。’”
山桑地處淮北中部,是淮北最靠近楚都的四個縣(下蔡、慎、平阿、山桑)之一,屬“淮北十二縣”毋庸置疑。這表明在公元前262年之前,楚已經設置了山桑縣。山桑縣置縣時間還會再早嗎?我們看下列史料:
一、中國社會科學院主辦、譚其驤教授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冊》第一冊33—34頁“戰國諸侯稱雄形勢圖(前350)”標示,山桑縣域屬楚國。表明山桑置縣時間應在公元前350年之前。
二、《左傳·僖公二十三年》:“秋,楚成得臣帥師伐陳,討其貳于宋也。遂取焦、夷,城頓而還。”
“焦、夷”都是陳邑,就是現在的亳州市和城父鎮。“焦”處淮北西北部,距離山桑100多千米。僖公二十三年楚奪取焦、夷兩地,是在公元前637年,屬春秋中期。
三、《史記·楚世家》:“(楚惠王)四十二年楚滅蔡。四十四年,楚滅杞。與秦平。是時越已滅吳而不能正江、淮北。楚東侵,廣地至泗上。【正義】:正,長也。江、淮北謂廣陵縣,徐、泗等州是也。”
徐、泗之地,在山桑縣東北150千米外。“取焦、夷”到“廣地至泗上”,表明了楚國已經完全占有了安徽淮北和江蘇淮北的西部地區。惠王四十四年,是公元前445年,屬戰國初期。
由此,我們可以推斷:楚國設置山桑縣的時間,應該在公元前445年之前,春秋末期至戰國初期之間。這樣算來,蒙城置縣的歷史,已有2400年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