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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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志與藏志
●張軍/文

安徽省地方志館效果圖
知識改變命運,閱讀改變人生。讀書可以領略關于人生、自然、社會、文化的智慧和哲理,能夠滋潤、撫慰心靈和情感世界,可以獲得審美享受、想象空間和人文熏陶。“一邑之典章文物,皆系于志”。地方志是重要的資料寶庫、文化寶庫、知識寶庫,記載了前人和當代人的實踐活動和智慧經驗。讀志可以傳承中華文明、繼承歷史智慧,可以以志為鑒,以啟未來。
國有史,方有志,家有譜。據統計,保存至今的宋代至民國時期的地方志共有8264種,11萬余卷,占中國古籍的十分之一。新中國成立后,一輪志書共出版5900多部,二輪志書到2015年底也已經出版2000多部。卷沓浩繁、汗牛充棟的地方志,既為讀志和藏志提供了選擇和基礎,但是另一方面讀來又談何容易。
讀書感悟中最有名的當數宋代黃庭堅的一句:“人不讀書,則塵俗生其間,照鏡則面目可憎,對人則語言無味。”周作人多次強調:“少說閑話,多讀經史。”他在《閉戶讀書論》中說:“我始終相信《二十四史》是一部好書,它很誠懇地告訴我們過去曾如此,現在是如此,將來要如此。”無獨有偶,楊絳在《讀書苦樂》中也談到讀書過去、現在、將來的三界:“書的境地呢,現在界還加上過去界,也帶上未來界,實在是包羅萬象,貫通三界。”
清代龔自珍在《尊史》結尾處說:“吏出于史,入乎道,欲知大道,必先為史。”同代石家紹在任瑞州府銅鼓營時,學生張子勉進入老師書房,發現藏書竟多達7萬余卷,而石家紹讀的最仔細、批注最多的竟是各省《通志》和江西的各縣縣志。
歷來地方官到任都有讀地方志一說。南宋朱熹到南康任職,當地官員備禮載酒,遠遠跪接。誰知朱熹開口就問:“志書可曾帶來?”眾人面面相覷,悔之莫及。朱熹先看《南康志》,再會客講話。從此這一帶便形成凡地方官上任或離職,常常要先交接地方志書的習俗。到清代地方官上任讀志已經成為必須履職的規定。乾隆時徐文弼編《新編吏治懸鏡》,卷一所收就是《蒞任初規》。《蒞任初規》實際上是做官的規范,內容按新官到任后施政程序排列32條,每條都有說明。其中第三條就是“覽志書”,足見讀志的重要性。
長征途中,毛澤東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戰士搜集地方志給他看。1958年3月,毛澤東到成都主持召開中央工作會議,一到蜀漢古都,立即要來《四川省志》《蜀本論》《華陽國志》,并選輯部分內容印發給與會代表,提倡利用地方志,提高領導水平。1965年5月21日,毛澤東住宿茶陵,徹夜閱讀清代《茶陵州志》。1989年8月,習近平任寧德地委書記時說:“要馬上了解一個地方的重要情況,就要了解它的歷史。了解歷史可靠的方法就是看志,這是我的一個習慣。過去,我無論走到哪里,第一件事就是要看地方志。”
北宋司馬光為了編《資治通鑒》,藏書豐富。他讀書甚至還有一套規范完整的程序和要求:“至于啟卷,必先幾案潔凈,藉以茵褥,然后端坐看之。或欲行看,即承以方版,未曾敢空手捧之,非惟手污漬及,亦慮觸動其腦。每至看竟一版,即側右手大指面襯其沿,隨覆以次指面,捻而夾過,故得不至揉熟其紙。”晚年時,他曾多次教導子孫:商者謀財,智者藏書。
藏書不是裝點門面,而是用來讀的,讀志貴多更貴精。劉知已在《史通·雜識》中批評讀死書的現象:“假有學窮千載,書總五車,見良直而不覺其善,逢牴牾而不知其失,葛洪所謂藏書之箱篋,五經之主人。而夫有云:‘雖多亦安用為?’”《后漢書·列女傳》記載了熟讀藏書、精記成誦的蔡文姬。蔡文姬的父親蔡邕藏書萬余卷,后來蔡文姬被匈奴左賢王擄走,曹操將蔡文姬從匈奴處贖回。在曹操試著詢問能否記得某些篇章時,蔡文姬謙虛地回答:“昔亡父賜書四千許卷,流離涂炭,罔有存者。今所誦憶,裁四百余篇耳。”于是憑著記憶將精誦的全部默寫完,竟沒有一個錯誤。
修志為用,藏志更是為用。方志大家陳橋驛說,自己是方志的大用戶,甚至可以說是大用戶中的特大號。陳教授論文《古代鑒湖興廢與山會平原農田水利》引用地方志30多處,《古代紹興地區天然森林的破壞及其對農業的影響》引用地方志50多處,《浙江災異簡志》引用地方志達數百種,而《水經注校釋》所引用地方志更達數千種。2006年4月21日,國家主席胡錦濤向耶魯大學贈送了精心挑選的567種、1346冊中國圖書,其中202種就屬于新編地方志史類書。
梁啟超說“十年不跑路,兩條腿一定會廢了。每天跑一點鐘,跑上幾個月,一天不跑時,腿便發癢。”說的是貴在堅持,讀志如此,藏志亦如此。明朝中期,范欽在寧波主持建造的天一閣,是中國現存最早的私家藏書樓,也是亞洲現有最古老的圖書館和世界最早的三大家族圖書館之一。天一閣經范家子孫不斷搜羅,收藏各類古籍近30萬卷,尤以地方志、登科錄等為多,在中國地方志珍藏館中藏有全國各級各類當代地方志6730多冊。清代民族英雄林則徐,每到一地都要收藏地方志。他不但收藏省、府、州、縣志250多部,還于道光十二年(1832)主修了《湖北通志》。
藏書人多是因為喜歡讀書而收藏的,也有收藏之后讀書另類到極致的。明代謝肇浙《五雜俎》記載:“虞參政藏書數萬卷,貯之一樓,在池中央,小木為彴,夜則去之。榜其門曰‘樓不延客,書不借人’。”道光《安徽通志·文苑》記載:“倪模,字迂存,望江人,嘉慶已未進士,筑室大雷岸,藏書十余萬卷,寢室其中,所輯有《經鋤書目》七十二卷。”
2000年,湖南省稅務局彭秉權退休后唯一的愛好就是收藏地方志。他利用十幾年時間,收藏地方志1萬多冊,總重量達5噸。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將地方志進行梳理分類后,建一座地方志圖書館。
與個人相比較,傾全國之力的國家圖書館,其收藏數量之多,質量之精是私人藏家無可比擬的。西漢“蘭臺”藏書13000多卷。隋朝末年,國家館藏書37000多卷。唐代官方藏書最多達79000多卷。宋初館藏數量僅有10000多卷。乾隆帝為存《四庫全書》,仿效天一閣規制,建造故宮中的文淵閣、圓明園中的文源閣、承德避暑山莊中的文津閣、沈陽故宮中的文溯閣、鎮江的文宗閣、揚州的文匯閣和杭州的文瀾閣。四庫七閣,澤被后世。遺憾的是,在近代以來的社會動蕩和內憂外患中,不過百余年間,7部抄本竟然毀失過半。

第二輪《安徽省志》(部分)
1993年,廣東梅縣華僑曾德堅捐資60多萬港元,建立梅州市曾晏泉方志館,成為中國首座華僑捐資興建的方志館。1996年,廣州市地方志館做為全國首座多功能地方志館率先落成并投入使用。坐落于京杭大運河畔、塘棲水北街的余杭方志館,藏有地方志800多冊,《叢書集成初編》800冊,全套影印版《申報》430冊。定位準確,特色鮮明。令人欣喜的是,全國已建成國家方志館1個、省級館15個、市級館60多個、縣級館近200個,成為藏志的絕對主力。
與此同時,隨著信息化的加速發展,“互聯網+”時代的來臨,藏志的空間和時間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無錫市圖書館另辟蹊徑,以網絡為主,用了4年時間,收集了3000多種地方志。國家圖書館收藏舊志6000多種,數量為世界第一,已全部完成數字化處理,可以任意檢索,并能和其他數字圖書館實現跨庫鏈接。
西方有句俗語:“一部古登堡《圣經》或莎士比亞第一對折本,其價值足以裝備一個現代化的圖書館。”而哈佛大學圖書館的主館正廳,就以顯赫的位置陳列著谷登堡《圣經》和莎士比亞第一對折本這兩部西方印刷珍品,令人艷煞。1455年2月23日,古登堡印刷的180部《圣經》出版,兩卷、1282頁,現存48部。1623年,莎士比亞劇團的赫明和康德爾兩位演員,在莎士比亞逝世7年后,編輯出版了1200本《莎士比亞戲劇全集》,即后世所稱的第一對折本,只有230本存世。
種種原因,被海外收藏的地方志數量驚人,尤以美國為巨。美國國會圖書館收集購買地方志歷史悠久,共藏有4000多種6萬多冊。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也收藏地方志3858種、75530卷,占中國大陸所藏地方志種數卷數的46%、59%,并且有一定數量的珍本、孤本。
中國藏書界最為著名的當數宋版《漢書》。北宋宋敏求,精于校勘《漢書》,他校過的書被公認為善本,亦稱宋版。元代趙孟頫就藏有宋版《漢書》,他恭題跋文:“聚書藏書,良非易事。善觀書者,澄神端慮,凈幾焚香。勿卷腦,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夾策,隨開隨掩,隨損隨修。后之得吾書者,并奉贈此法。”為防止子孫有不肖者變賣,他還在牒文前頁自題畫像一副,也是其僅有的傳世肖像。這部書流轉到明代,落到藏書“凡三萬卷”“爾雅樓庋宋刻書,皆精絕”的史學家王世貞手里,他是用一座莊園換來這本書的。這樣一位大藏書家,在歷數自己收藏的時候,仍以宋版《漢書》為第一。為表達崇敬之情,王世貞也把自己的像畫在了上面。明末,錢謙益花大價錢求得此書。后來絳云樓失火,錢謙益藏書所剩無幾,所幸《漢書》之前就被賣掉,逃過一劫。乾隆九年(1744),乾隆帝在宮藏中發現這本宋版《漢書》,欣喜若狂,成為他最喜歡的藏書。在乾清宮昭仁殿,也就是著名的“天祿琳瑯”400部精品中,乾隆帝也把這部書看作是藏書之冠。乾隆帝于是仿效趙孟頫、王世貞,也把自己的像畫在上面,更題詩一首。
1948年12月,胡適藏書102箱,近2萬冊。胡適后來離開北平時,僅帶走兩本書,一本就是甲戌版《石頭記》。《石頭記》先到臺灣,后寄藏美國康奈爾大學圖書館,前些年上海圖書館花重金購回,成為上圖鎮館之寶,全世界唯此殘本。

安徽省地方志辦公室資料庫
藏志的最高境界是無私捐助,奉獻于社會。天津圖書館以收藏地方志豐富而著稱。1996年版《天津市圖書館志》記載,該館收藏志書3700多種、5300多部。天津圖書館之所以成為收藏地方志的大戶,就緣于任鳳苞的捐獻。任鳳苞(1876—1953),曾是天津金融界舉足輕重的人物。他30多年涉足京津兩地的古舊書肆,不吝重金搜求舊志中的善本、孤本、鈔本乃至殘本,搜集一統志、通志、府志、廳志、州志、縣志、鄉鎮志、鄉土志共2591種,2萬多冊。其中稀世孤本,罕見秘籍百余種,被史學界人士譽為“私家藏志巨擘”。任鳳苞收藏方志的完備程度,在當時甚至可以同國立北平圖書館媲美。1952年,任鳳苞毅然將畢生所藏志書全部捐獻給天津市人民政府。
當下,物欲橫流刺激得人欲泛濫,無論是讀志或藏志,都能守得了一份寧靜與平淡,都是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最富內涵的詮釋。(攝影/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