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團菌：空調里的隱形殺手

劉硯青

中央空調冷卻水系統、蓄水系統、工業冷卻水系統、淋浴噴頭都非常容易受到軍團菌污染

三伏將至，酷熱難當，人們為了避暑紛紛躲進空調房間。但需要引起重視的是，清涼雖好，隱患也著實不小。

這里所說的，不是老生常談的“空調病”，而是一種長期被忽視的肺炎病原體——軍團菌。一旦吸入這種聽起來侵略性就很強的病原體，抵抗力弱的人很有可能染上非典型肺炎。

緣起美國退伍大兵

“說起非典型肺炎，大家首先會想到2003年的SARS。其實‘非典是一類區別于一般細菌性肺炎的肺炎總稱?！睆偷┐髮W附屬中山醫院感染病科主任、上海市呼吸病研究所副所長胡必杰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胡必杰表示，由肺炎支原體、肺炎衣原體和軍團菌等引起的肺炎，都屬非典型肺炎之列。

那么到底什么是軍團菌？它為什么被冠以如此“兇悍”的名字？

“軍團菌是一種需氧革蘭陰性桿菌，目前已經發現了30多種不同類型，其中有19種都可以引發人類感染肺炎，而最常見的嗜肺軍團菌最易致病?！笔锥坚t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副院長、北京市呼吸病研究所副所長童朝暉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大約有80%～85%的軍團菌致病感染都是由嗜肺軍團菌引起的。

最早發現軍團菌的是美國人。

1976年夏天，為歡慶建國200周年，美國費城某賓館舉行了一場大型的退伍軍人聚會。會后沒多久，相繼有200多人出現了發熱、咳嗽、胸痛、呼吸困難等癥狀，這些人中，近9成病患的X光片都顯示肺炎癥狀。盡管如此，由于沒有找到真正的致病原因，仍有相當多重癥患者沒能得到及時救治。據統計，那次急性呼吸道傳染病共造成221人發病，最終導致34人死亡，病死率高達15%。

事后，醫生與各方專家研究發現，那場肺炎是由一種特殊細菌所引起的，因為是在退伍軍人大會上暴發的，所以取名為軍團菌。也正因此，感染軍團菌而引發的肺炎有時也被稱為患上“退伍軍人病”。

公開資料顯示，歐美國家近年來軍團菌發病率持續走高。歐洲2009年共有5551例軍團菌病例報道，發病率為1.07/10萬;2010年發病數字提高到6305例，發病率升至1.2/10萬，平均病死率為11%左右。

在美國，軍團菌病發病數也從2000年的1110例上升到2009年的3522例，這十年的發病率也從0.39/10萬升至1.15/10萬。

2015年8月，美國紐約暴發的軍團菌病導致近百人感染，并出現7例死亡;2016年3月，澳大利亞悉尼的商務區也出現了多例軍團菌病患者。

軍團菌病在中國尚未被設為法定傳染病，因此缺少相關疾病監測，具體流行情況尚不清晰。

不過，據胡必杰介紹，自1982年南京首次證實軍團菌病例以來，北京、上海等不少城市都有軍團菌病例報道。

夏日空調成滋生溫床

無論是普通肺炎還是非典型肺炎，高發期多在春秋或冬季，夏天感染風險會相對較低。但軍團菌病例恰恰相反。這種病原體最喜歡潮濕溫暖的環境，因此夏天也就成了軍團菌感染最高發的季節。

“軍團菌是一種水源微生物。它們廣泛存在于天然水源和土壤中，也經常寄生于冷熱水管道系統。特別是當水溫處于25℃～40℃時，軍團菌可長期存活?！焙亟芨嬖V本刊記者，通常北半球的7～9月是軍團菌致病率最高的時期，10月以后開始下降，冬天發病率最低。

童朝暉指出，家庭、醫院或寫字樓的中央空調冷卻水系統、蓄水系統（如噴泉景觀、消防水池等）、工業冷卻水系統、淋浴噴頭都非常容易受到軍團菌污染。

成都車輛段的工作人員在清洗列車的空調

“雖然人與人之間不會傳播，但作為一種呼吸道傳播疾病，如果空調系統或中央供水系統里藏有軍團菌，那么被人們吸入肺部就有可能致病?！蓖瘯煆娬{說，密閉不通風或人口稠密的環境感染幾率會更高。

近年來，中央空調系統以其制冷快、使用方便、無噪聲等優點被機關單位、賓館飯店等公共場所廣泛使用。它們在給生活帶來便利的同時，卻由于設計不當、運行管理不善等原因成為軍團菌重要的滋生場所和散播工具。

西班牙、瑞典、日本、土耳其、美國等均報道過有關空調冷卻水系統作為傳染源引發軍團菌病感染的案例。美國退伍軍人大會后暴發的大規模軍團菌感染后來也被證實是通過空調系統傳播的。

至于哪些人屬于軍團菌的易感人群，在童朝暉看來，軍團菌傳播主要與環境和抵抗力有關，并不存在明顯的性別或職業特點。

“盡管這種病原體的名字叫‘軍團菌，但它和軍人這個職業并無關聯。一般來說，戶外接觸機會比較多的、免疫力相對較差的人更容易中招?！焙亟苷f。

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盛京醫院呼吸科蘆燁等三人發表于2015年5月《中國內科雜志》的文章指出，歐洲近年來59%的軍團菌感染病例發生在6～10月，其中43%的感染人群年齡超過65歲，七成是男性患者。

被忽視的城市文明病

軍團菌可以在城市供水系統里長時間生存，與中央空調、冷卻塔、自來水管道的建設直接相關，所以，越是發展速度快的現代化城市，越容易出現軍團菌感染病例。因此，軍團菌感染也被稱為城市文明病。

“只有水溫超過60℃時軍團菌才會被殺滅。因此除了中央空調系統，一些賓館酒店里所謂的熱水供應，如果長期保持在40度上下，也很容易滋生軍團菌。”胡必杰介紹，不僅冷卻塔里飄下的霧水有可能含有軍團菌，人造噴泉、淋浴噴頭甚至是嗆到了一些不潔凈的非飲用水，都有可能導致軍團菌感染。

北京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2016年2月發布的《公共建筑冷卻塔軍團菌污染水平與環境因素現狀調查》（下文簡稱“《調查》”）指出，該單位于2013年5～9月選擇北京市5類16戶大中型公共建筑的冷卻塔作為調查對象，其中酒店6戶、商場3戶、辦公樓2戶、醫院3戶和地鐵車站2戶。每月采集2～3次冷卻水樣品并進行嗜肺軍團菌實驗室檢測，結果顯示嗜肺軍團菌污染總體陽性率為34.4%;酒店、商場、辦公樓、醫院和地鐵車站等幾類場所冷卻水嗜肺軍團菌陽性率分別為34.1%、40.5%、13.3%、61.1%和100%。

軍團菌主要通過呼吸道感染，所以一旦公共建筑物冷卻塔中含有軍團菌，就很有可能對附近人群造成威脅。

澳大利亞在軍團菌病防控工作指南中指出，冷卻塔周圍500米范圍內的軍團菌病傳播風險較高;英國在對軍團菌病病例進行流行病學調查時，也將發病區域周圍500米內的全部冷卻塔納入調查范圍。香港地區關于冷卻塔的衛生標準規定：“冷卻塔任何一點7.5米范圍內不得有人群聚集活動的場所或建筑物新風口”。

《調查》根據上述標準，以7.5米為界，對冷卻塔與周邊敏感區距離以及冷卻塔相對于敏感區的風向等情況進行現場調查，結果發現，68.8%的冷卻塔與敏感區的距離小于7.5米，66.7%的醫院、商場不僅緊鄰敏感區，甚至還位于敏感區上風向。

《調查》還從公共建筑冷卻塔周圍覆蓋人群數量的角度分析，結果發現，93.8%的冷卻塔周圍500米內分布有大型購物中心、辦公樓、地鐵車站和高密度居住區等人群密度較高的公共場所。進一步統計冷卻塔周邊場所人流量并結合冷卻塔軍團菌污染水平分析后發現，地鐵冷卻塔覆蓋人群數量最高（達4.5萬人次/日），其次為商場（3萬人次/日）。這些場所同時存在高污染源風險，其冷卻水樣品軍團菌陽性率分別為100%和40.5%。

“軍團菌主要棲身于中央空調冷卻水系統和其他水系統，所以預防軍團菌滋生和傳播是目前預防軍團病的最好方法?！焙亟鼙硎荆醒肟照{通風系統必須保持清潔并按要求定期清洗，以確保無致病微生物污染;普通居民也要有清洗家用空調、熱水器、水管、家用中央空調和車載空調的相關意識，并加強居室內通風換氣。

重癥患者近半數死亡

“我們之所以呼吁大家重視軍團菌，是因為一旦感染就很有可能引發重癥肺炎，從而帶來較高的病死率?！蓖瘯熛虮究浾呓榻B，盡管軍團菌的發病率看起來并不算高，可重癥感染病例的病死率高達40%～50%。

“重癥感染通常進展很快，甚至很多屬于突破性進展，出現肺部雙側多葉多段感染，很快就會導致呼吸衰竭?！蓖瘯熣f，軍團菌感染往往進展較快，如果患者在發病早期誤當普通肺炎來治療，有時候會出現來不及搶救的情況。

不少文獻指出，軍團菌是引發社區獲得性肺炎（CAP）的常見病原菌。有國外文獻指出，軍團菌是引起CAP第二或第三常見的病原體。比如，日本一項研究發現，軍團菌是CAP第四常見病原體;亞洲一項針對由非典型致病菌引起的CAP的調查顯示，由嗜肺軍團菌引起的占6.6%。

軍團菌也是引起重癥CAP的常見病原體。有報道指出，軍團菌在引起重癥CAP的病原體中可排到第二位或第三位，約有17.8%～27%的軍團菌肺炎患者需入住ICU治療。

童朝暉表示，對于病情進展較快的住院患者和住進ICU的重癥肺炎患者，醫生一定要考慮感染軍團菌的可能性。

雖然軍團菌聽起來很可怕，但是有效的治療藥物卻并不罕見。國內外公認的首選治療方案是使用阿奇霉素等大環內酯類藥物，另外氟喹諾酮類藥物也是有效的。

“軍團菌是一種胞內菌，這兩種藥物可以有效針對細胞內感染，而青霉素和頭孢類藥物則無法起效?！蓖瘯熤赋?，很多人都習慣于在家庭小藥箱中準備一些抗菌藥物，在感冒發燒的時候吃幾粒，這種做法很不值得推薦。

“咳嗽、發燒、嗓子疼，出現這些癥狀時，我們要先鑒別這是上呼吸道感染還是下呼吸道感染。”童朝暉表示，上呼吸道的普通感冒大多是病毒導致的，嗓子疼、打噴嚏、流鼻涕、白細胞不增高，這些癥狀很有可能是普通感冒引起的，這時候不需要使用抗菌藥物。而扁桃體發炎也屬于上呼吸道感染，這往往是細菌導致的。細菌導致的除了會發燒和嗓子疼，血常規檢查的白細胞也會增高，這時要考慮使用抗菌藥物。

至于下呼吸道感染，如果是支氣管炎癥，其中大部分也是病毒引起的，沒有發燒的話，也不需要抗菌藥物。

“如果是支氣管肺炎或肺炎，就要考慮抗菌藥物。但無論是哪種情況，抗菌類藥物都切忌自行使用，以免錯誤治療，延誤病情?！蓖瘯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