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京愛情故事》與很多國產青春題材電影一樣,愛情只是商業消費的對象。影片充斥著現代消費影像,愛情發生的空間大多是游樂場、酒吧、餐館、酒店等消費場所,營造出時尚化、娛樂化的氛圍,體現出鮮明的消費文化特征。影片重身體欲望,輕敘事,通過消費明星身體制造感官影像奇觀,忽略對人物精神層面的關注,使得原本復雜多面的愛情婚姻生活趨于單一和表層化。
【關鍵詞】:欲望敘事;精神缺失;消費文化
《北京愛情故事》是青年導演陳思誠的電影處女作。盡管初涉影壇,但陳思誠似乎熟稔商業之道,他巧妙借助電視劇版《北京愛情故事》在觀眾中積攢的人氣和口碑,運用成功的營銷策略,在2014年情人節檔期推出了電影《北京愛情故事》,上映當天票房輕松過億,票房最終突破4億元,成為愛情電影的大贏家。陳思誠曾經說過:“希望做成像桃子那樣的電影,從外面入口很好吃,但它的核是比較堅硬的,經得起推敲和琢磨,尤其是內行人看完后,最起碼明白一個作者的追求。” [1]但與很多國產青春題材電影一樣,愛情只是商業消費的對象。影片充斥著現代消費影像,愛情發生的空間大多是游樂場、酒吧、餐館、酒店等消費場所,營造出時尚化、娛樂化的氛圍,體現出鮮明的消費文化特征。影片匯集的老中青不同年齡階段的大牌明星,迎合觀眾對明星的身體消費。
偽愛情與大眾消費空間
導演陳思誠在影片宣傳會上宣稱“以愛取暖”,《北京愛情故事》以串珠結構聯接起了人生五個不同年齡階段的愛情故事,講述一生的“愛情寓言”。在燈紅酒綠、群情激昂的夜店場里,北漂男陳峰與白富美女孩沈彥,相逢于好友的告別單身派對上,二人一見傾心,在拼酒救美、互訴衷腸和一夜情之后,沈彥堅定地拒絕了高富帥前男友的豪宅和求愛,義無反顧地與陳峰結婚蝸居出租屋內。而立之年事業有成的吳崢把出軌當人生樂趣,在婚外情中醉生夢死;妻子在獲知真相后,在酒店約會舊情人報復丈夫。富有階層劉輝和向玲夫婦早已厭倦了平淡如水的婚姻,煞費苦心地設計遠赴希臘圣托里尼島的偷情游戲,給婚姻增添佐料,并借機窺探出軌隱秘。愛情本是兩情相悅,需要男女雙方精心呵護、默默付出的美好情感,但在影片呈現的三個中青年的愛情婚姻故事中,愛情難覓蹤影,成了赤裸裸情欲的遮羞布,成了編導制造商業賣點的噱頭,觀眾看不到真愛的暖心力量,只看到了“荷爾蒙的激情噴發”。[2]情欲成為人物心理和行動的最大驅動力,中青年的婚姻生活會面臨家庭、社會、工作壓力等諸多問題而呈現紛繁復雜的狀態,但《北京愛情故事》簡化成了或出軌或離婚的單一形態。用出軌報復出軌、因出軌而離婚、設計出軌游戲重拾激情,“出軌”儼然成為愛情婚姻的困境和癥結所在。即使在具有清新文藝風格的高中生初戀故事段落中,雖不乏青澀美好,但涉世未深的孩子也沾染了世俗的功利心——參加杭州的電視夢想秀,少年揮汗如雨的打工,只為湊足女孩的參賽費用。在消費文化的大環境中,孩子也已經明白了金錢的價值。
而影片中愛情發生的場域,大部分出現在公共消費空間,使影片呈現出明顯的消費文化特征。以“身體欲望”為指向的偽愛情表述,浮現鏡頭的是浮華的城市消費空間。中產階層“白天高效為勞動契約勤奮工作,自私冷漠,缺失社會關懷和道德激情;晚上則成為尋求感官刺激的城市動物,在俱樂部、酒吧流連。每個夜晚,城市中產者的靈魂在機械生活暫時結束后,就不安地作出空虛的飄蕩。” [3]在第一個愛情中,陳鋒與沈彥在曖昧迷離、欲望叢生的夜店意外邂逅,便閃電般地完成了“一夜情”“奉子成婚”的過程,愛情發展之迅猛讓人瞠目結舌。
在電影文本中,由酒吧、餐館、KTV、電影院等公共消費空間和浪漫迷人的海濱度假勝地等類像環生的多元城市空間構成了人物活動的主要空間,也營造了一個物質和欲望消費的影像奇觀。婚外情暴露的吳崢來到KTV包廂,痛哭流涕地唱出頗具反諷意味的《男人花》。而“當今中國KTV無所不在,及表征個人財富和現代性符號,又表現當代消費生活。” [4] KTV成為人物負面情緒發泄的出口,只是城市中產階層乏善可陳的夜生活的一部分。對于已經有數年婚姻生活的吳崢來說,家這個最能體現婚姻的物質空間卻成了婚外情中場休息之地,回家后佯裝醉酒酣然大睡,與妻子沒有最基本的情感交流。90年代講述北京愛情的影片《愛情麻辣燙》, 主要呈現的是家庭生活空間,居室成為飲食男女情感傳遞發展的主要空間,愛情婚姻具有濃郁的人間煙火氣息。在《北京愛情故事》中,家庭生活嚴重缺席,城市消費空間已經取代傳統家庭空間成為男女談情說愛的常態空間。
“作為文明進程的一部分,努力控制自己身體與情感的中產階級來說,混亂的文化場所如商品交易會、城市、貧民窟、海濱勝地,已經成為了激情欲望與纏綿悱惻的懷舊之情的源泉。” [5] 編導將劉輝向玲夫婦的偷情游戲安排在了風光旖旎的圣托里尼島,碧海藍天的純凈背景,潔白的錯落有致的希臘海濱酒店,異域歌手的現場演奏,給人人間天堂之感,喚起觀眾對域外旅游的熱望。學者郁方在《中國的中產階層與他們的消費文化》一文中認定,奢侈消費與炫耀性消費的享樂主義文化已經在中國的中產階層中蔓延。《格調》、《中產階層必讀》等暢銷書或文章用昂貴的酒、高級的甜心巧克力、精致的服裝勾勒出了中產者的貴族形象。[6] 由香港明星梁家輝和劉嘉玲演繹的中年夫婦成為影片中奢侈性、炫耀性消費的代言人,劉輝出行代步的豪車,二人價格不菲的時裝,享用的高檔美酒點心,既滿足了觀影者對明星高端生活的想象,也刺激召喚著觀眾的消費欲望。除了梁家輝的一句“在我心中還是你和女兒最重要”的臺詞喚回了久違的脈脈親情,充斥銀幕的是奢侈浮華、遠離普通民眾的消費影像奇觀,正如研究者在批評馮小剛的《非誠勿擾2》指出的“這種虛無、媚俗、及時行樂的物質消費理念與生存方式在影片中不斷被發揚光大……奢華約麗的消費意象充斥著銀幕,構建了一個極不真實、虛妄離奇的‘富人理想國’。在給觀眾帶來視聽震撼的背后,卻是脫離社會現實、遠離社會存在的空間區隔與虛指。” [7] 對城市消費空間的過度呈現,固然回應了影片的商業訴求,但弱化了對人物心理精神層面的關注,讓人難以觸摸到愛情婚姻生活的肌理內層,影響了對愛情本質內涵的探索。
情感敘事盲區與明星身體消費
《北京愛情故事》對“一夜情”“出軌”所指向的身體欲望的過度渲染,使影片對愛情主題的探討流于庸俗和膚淺,也導致對人物情感敘事的盲視,原本復雜多面的愛情婚姻生活趨于單一和表層化。沈彥對前男友二百多平的豪宅棄之如敝履,甘心與無房無車無戶口的陳鋒開始蝸居生活,這種只為愛情不為物質的選擇固然讓人動容,但面對購房首付款不足的經濟窘迫,他們并沒有任何的焦慮不安,二人并未付出其他建設新生活的行動和努力,只是在出租屋內嬉笑廝混,很難讓人相信他們的愛情真的會固若金湯。吳崢的出軌事件暴露后,面對名存實亡的婚姻,妻子濃妝艷抹投身夜店欲以出軌報復,丈夫則在KTV包廂內涕淚橫流。聯系此前他對婚姻的游戲態度以及放浪形骸,不免令人懷疑他的懺悔流淚到底有多少誠意。二人并沒有為挽救感情和婚姻危機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努力,情感的修好更無從談起。在《愛情麻辣燙》中,同為婚姻出現危機的青年夫婦,夫婦通過以玩具為象征的拯救愛情的種種努力到共同承擔起撫養孩子的責任,最終拯救并鞏固了婚姻,人物情感性格的變化自然而流暢,富于生活的質感。《北京愛情故事》勾勒的只是愛情虛妄縹緲的視覺幻景,缺少以愛情為重心的敘事行為,對愛情的觀照沒有社會生活的強力依托,使愛情脫離了當下社會的經濟文化語境,割裂了愛情、婚姻、生活的血肉聯系,必然使影片喪失人文關懷的溫暖底色。
影片的最后,在經過了為老伴相親的喜鬧劇后,老年夫婦在醫院的病榻前面臨生離死別,斯琴高娃飾演的老太太說出的一番話道出了對相濡以沫一生的老伴的不舍:“我知道我要走了,可是我要走到哪個地界去啊?我害怕啊……不管我去哪兒,你一定要來找我啊!”平實動人的話語倒是直擊觀眾內心深處。片尾運用跟拍長鏡頭,在醫院的公共空間內順次將五個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括入畫面,有北漂情侶喜迎孩子降生,也有中青年夫婦的恩愛如初,有意迎合觀眾期待的大圓滿結局的觀影心理。但因影片并未呈現有力的讓人信服的情感敘事鋪墊,這一系列畫面更像是一場走馬觀花似的恩愛秀而顯得矯情生硬,暴露的是編導敘事能力的欠缺,正如有論者所言:“敘事的平庸和膚淺使得影片在故事的表述上流于同質化與平面化的陷阱中……更多地借助于某些經典語錄或網絡段子來表達自己對愛情看似很炫實則平庸而又虛妄的種種觀念。” [8]
學者廖述務在《身體美學與消費語境》中認為:“在視覺文化高度發達的今天,身體的商品化是一個十分常見的文化現象。‘注意力經濟’早就洞悉身體無比的重要性……身體是營造欲望景觀、賺取眼球的首選利器。” [9] 在消費文化的社會語境中,明星身體已經成為具有商業潛能的標志性符號。《北京愛情故事》作為一部投放情人節黃金檔期的影片,匯集了當紅的新生代、老中青幾代明星,明星與電影票房存在著直接的關聯。云集的明星提供了身體消費的豐厚資源,也給影片帶來了億元的票房收入。《北京愛情故事》通過對欲望的渲染消費明星身體,制造感官影像奇觀,影片中多次出現了明星身體的全景展示、部分身體裸露和局部身體特寫的鏡頭。杰瑞米·G·巴特勒在《明星制度與好萊塢》一文中指出:“銀幕上演員的身體點燃了看電影人的欲望。” [10] 這句話一針見血地道出了明星身體與觀眾觀看欲望之間的微妙關系。電影為觀眾觀看明星身體提供了合理、合法化的通道,觀眾在觀看影片中明星身體的過程中,不僅滿足了在現實中難以達成的對明星身體的偷窺欲,又實現了對商業化的明星身體的視覺消費過程。《北京愛情故事》中身體消費的對象不僅指向女明星身體,也指向男明星身體。影片呈現了男星王學兵梁家輝赤裸上身的鏡頭,導演兼主演陳思誠為完成出租屋激情戲部分也不惜袒露上身出鏡,女明星身體依然以欲望客體的角色呈現在銀幕上。女星余男飾演的張蕾,發現丈夫的出軌視頻后濃妝艷抹,變身性感女郎奔赴夜店。影片以觀看的視聽表達呈現余男的身體:鏡前上妝的面部特寫,腿部和腳踝的細節展示,頗具誘惑性的肢體語言,意欲向觀眾傳達出一個寂寞空虛的怨婦形象。
有研究者也注意到了新都市電影中日益凸顯的男星身體消費,指出“新都市電影中的偶像身體無疑顛覆了性別權利,男性成了欲望的客體,明星在消費層面的意味顯著……男性明星身體,從影像和情節上看,身體以‘弱敘事性’段落呈現,即身體的呈現并非藝術上的必不可少,而是滿足商業消費的需要。” [11] 香港巨星梁家輝,其明星身份本身就具有強大的票房感召力,《北京愛情故事》為其設計的偷情戲份,不僅為影片制造了一系列笑點,也充分發揮了他明星身體的消費價值。從外型上看,梁家輝身材高大挺拔,氣質風流倜儻,舉手投足皆有一種瀟灑成熟的魅力,符合影片商界精英的角色設置。影片中梁家輝的明星身體既為高端消費品的絕佳載體,又為欲望消費的客體。他一出場就與高端消費品相伴相隨,用以代步的凱迪拉克和奔馳豪車,時尚得體的精品男裝,完美體貼的酒店服務,展現著成功男士的消費品位,向觀眾釋放著消費信息。編導設計的一系列動作和對白也全部圍繞明星身體說事,他與劉嘉玲讓人啼笑皆非、戛然而止的床戲,被踹下游泳池濕身后,梁家輝與劉嘉玲在餐桌的兩端相對而坐,近景畫面中,鏡頭不失時機地頻繁對準其裸露的上身,凸顯其保養得當仍不失男性魅力的身體。類似小品的情節構思和動作設計無不指向明星身體,有意迎合和滿足女性觀眾對男性明星身體的欲望想象和視覺消費。
參考文獻:
[1] 陳思誠:在惡時代里“吹牛”的人 . http://news.mtime.com/2014/03/14/1525327-3.html#content.
[2][8] 王群. 《北京愛情故事》:一個缺失愛情故事的“愛的寓言”[J].當代電影,2014(4): 58.
[3][6] 柯云路:中國中產階級十大焦慮癥[J].職業時空,2005(19):7.
[4]轉引自聶偉. 中產幻象、敘事黑洞與意識混茫——《非誠勿擾2》的征候學批評[J].當代電影,2011(6):158.
[5][英]邁克·費瑟斯通.劉精明譯.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5:33.
[7]張勇.余韜.神話儀式與消費敘事——馮小剛賀歲片《非誠勿擾2》的文化解讀[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1(1):100.
[9]廖述務. 身體美學與消費語境[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1.10:186.
[10][美]杰瑞米·G·巴特勒著.朱與墨.李二仕譯.明星制度與好萊塢[M].轉引自楊遠嬰編.電影理論讀本[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社,2012.1:371—385.
[11]程功. 新都市電影中的男性明星——身體、階層與跨域想象[J].電影新作,2014(2):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