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陌生化角度分析《紅樓夢》的創作特色

【摘要】：“陌生化”理論是俄國形式主義具有重要價值的學術概念，最先由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從藝術角度分析，它不僅是一種策略，也是一種效果。“陌生化”理論是上個世紀俄國形式主義文論中最為重要的理論概念之一，但它的影響卻突破時代的界限，甚至對當下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都仍具有重要的理論指導作用。陌生化理論的成功運用是《紅樓夢》成為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的必備要件。本文在對陌生化理論理解的基礎之上，對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的題材、語言以及敘事角度等方面所體現出的陌生化創作策略進行相關的分析與研究。

【關鍵詞】：陌生化理論;故事題材;敘述視角;語言特色

1 引 言

1.1《紅樓夢》的研究現狀和意義

《紅樓夢》是文學史上的巔峰之作，《紅樓夢》的研究則在文學界亦深受重視。紅樓夢研究在2005年再度出現高峰，文學領域稱之為“紅學年”。《紅樓夢》的研究史真可謂源遠流長，研究范圍之廣甚至已經遍布全世界。因研究方法和研究側重點的不同，研究者們被劃分為風格迥異的紅學流派。“當代的紅學流派主要劃分五大派，即考證派、文本研究派、索隱派、“秦學”派以及紅樓夢作者洪升說流派。”[1]這些流派的研究的角度是各不同的，比如有的是以曹雪芹的家庭背景為出發點，有的是將目光聚焦到了《紅樓夢》的創作過程，而有的則是從《紅樓夢》中的詩詞、醫藥等細節之處落筆來研究《紅樓夢》，比較全面地剖析了《紅樓夢》的政治價值、文學價值、社會價值、美學價值、歷史價值等諸多方面的歷史意義，再次證明了《紅樓夢》是一部曠世奇書，也是中華民族不可多得的文藝瑰寶。但《紅樓夢》的價值不僅僅局限于歷史層面，作為一部古典文學的巔峰之作，它對當代文學的影響也是不容小覷的，尤其是作品中頻繁閃現的陌生化創作手法使《紅樓夢》更具文學研究價值。

1.2本論文的研究方法和主要內容

《紅樓夢》可謂是當之不愧的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這與陌生化手法的成功運用密不可分。“陌生化”理論是俄國形式主義者提出的具有重要價值的學術概念。從藝術角度分析，它不僅是一種策略，也是一種效果。“陌生化”理論是上個世紀俄國形式主義文論中最為重要的理論概念之一，但它的影響卻突破時代的界限，甚至對當下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都仍具有重要的理論指導作用。本文以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為研究對象，在對陌生化理論理解的基礎之上，對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的題材、語言以及敘事角度等方面所體現出的陌生化創作策略進行相關的分析與研究。

1.3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論

“陌生化”一詞是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最先提出的，他認為：“藝術的目的應該是讓人們收獲一種對于虛擬的藝術世界中事物的感覺，而并非是一種確切的認識。陌生化的事物，因其程序具有‘反常化’特點在無形之中增加了感覺的難度，而在對藝術的接受過程中應表現出一種自我的目的性。”[2]什克洛夫斯基以讀者審美的真實感受為研究重點，而關于文學藝術與政論性作品的本質區別即是能否讓人獲得一種審美感受。

文學的價值所在是以閱讀的方式在虛擬的文學世界中讓人們體會到現實生活的感覺，隨之產生審美快感。陌生化手段本質是提升對藝術形式感受的難度，從而延續審美欣賞時間的長度，以此來達到一種延長審美過程的藝術效果。什克洛夫斯基還將這一具有創造性的理論提升至藝術總原則的高度，“陌生化”理論形式主義的重要觀點引起了文學理論界的廣泛關注。荷蘭學者佛克馬說：“歐洲文論家幾乎每一個新派別都從這‘形式主義’傳統得到啟發。”[3]“文學作品新穎、與眾不同的特點是其藝術生命力所在，只有保持這種標新立異的特色，方可在媚俗行列中脫穎而出。”[4]所以“陌生化”的實質就是使之陌生、驚奇、不尋常。研究《紅樓夢》藝術特色的作品浩如煙海，但很少有學者從陌生化的角度對其進行研究分析。雖然曹雪芹并不是在“陌生化”理論的指導下進行創作的，但整部作品無不滲透著“陌生化”創作原則，而且能夠反映“陌生化”的事例俯拾即是。本文以前八十回為例，研究作者曹雪芹如何打破人們固有的自動化、機械化的認知模式，形成陌生化的獨特創作風格。

2《紅樓夢》的陌生化分析

2.1故事題材——突破傳統，標新立異

中國古典小說發展到清代已日趨成熟，小說也逐漸模式化、體制化，曹雪芹敏銳地覺察到這一趨勢，并且試圖打破這一僵局。如在《紅樓夢》地五十四回中，曹雪芹就假借賈母之口闡發了自己對以往小說的評價：

賈母笑道：“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說的那樣壞，還說是佳人，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開口都是書香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生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比如男人滿腹文章去做賊。難道那王法就說他是才子就不入賊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

為了避免清一色的才子佳人式小說套路，曹雪芹提出了新的人物形象、新的愛情觀、新的愛情方式、新的愛情內涵。

2.1.1 新的人物形象

《紅樓夢》在人物描寫的過程中打破了歷來小說傳統套路，不再是那種一提女子便是如花似玉的嬌容，而是建立在其對現實世界的真實感受的基礎上，通過自己的體驗來塑造人物，因此人物塑造更體現了藝術的真實性。因為是真實人物，所以人各一面，如“賈政正經古板，庸碌無為;賈敬精神空虛、尋求長生不老;賈元春端莊賢淑，富貴中蘊含著人生的苦痛;賈元春木訥膽怯;……”

除此之外，小說打破傳統的人物性格簡單化、類型化的創作模式，對于人物性格是從多方面把握，從不同角度來展現人物的多種性格特點;有美有丑，人物性格更加豐滿。下面以趙姨娘和探春的戲劇橋段為例進行分析：

趙姨娘年老色衰，半主半奴之身，被人看不起。她仇視名分正，地位高的王夫人和王熙鳳，時而歇斯底里的發作一番，甚至用陰險手段害王熙鳳和賈寶玉。探春是趙姨娘的親生女兒，卻拼命的向正經主子靠攏，不承認趙姨娘為自己的親生母親，并嫌棄自己的親弟弟賈環，特別靠近賈寶玉。就這種現象而言，趙姨娘心理陰暗，行為卑劣，令人生厭，但小說卻是這種舉動似乎合乎常理，這一切都是趙姨娘被歧視被欺負造成的，她的行為也是值得同情的！探春精明，深知禮法不可改變，為了擺脫與生俱來的卑劣身份，她常以正經小姐自居，不承認趙姨娘的親生母親身份。因此小說人物形象不可以被片面的概括為完全的好人或壞人，因為美丑早已交織滲透為一體！

2.1.2 新的愛情觀念

《紅樓夢》第六十五回尤三姐說：“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份，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這話表面上雖然是尤三姐說的，但深層次上體現出了一種全新的愛情價值觀念。在曹雪芹所處的時代中，戀愛的自由選擇權利是與世俗格格不入的，而在作品之中曹雪芹借尤三姐之口大膽地將他的愛情理想說出來，這一番話在中國傳統的男女愛情史上具有顛覆與啟迪的重要價值。在他眼中封建禮教是微不足道的，他反對傳統的婚姻模式，其主張主要表現在：首先，“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婚姻問題在他眼中是和人一生的幸福密切相關的，這反映出對于人生的反思與覺醒;其次，要“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這告訴我們要掌握婚姻的自主權，要聽從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聲音，自己獨立的選擇，而不能由他人操縱，不能“憑你們揀擇”;最后，“我心里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這說明選擇的人應該是我們心里中意的人，是真正的知己。這則在一定意義上顛覆了正統地位的觀念，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婚姻主張迥然不同的。實際上，這種愛情價值觀不單體現在尤三姐的婚姻中，在寶黛愛情中更是淋漓盡致的體現出來，真情動人又曲折驚心，具有更為深刻的意義。這是由于寶黛二人的身份以及家庭教養與尤三姐的差異性，尤三姐語言簡單清晰，而在寶黛那里語言則是文雅含蓄隱蔽得多。

2.1.3 新的愛情方式

在《紅樓夢》以前的文學著作中對于愛情的描寫刻畫，大體遵循一種模式，那就是男女一見傾心，這種模式是封建社會的真實反映。在封建社會“男女授受不親”等倫理道德的約束之下，男女接觸的可能是很微小的，更不用說戀愛了。因此若是有機會相見，鐘情彼此那是很自然的了，這是封建禮教下的真是存在。此外，非婚姻的發生性關系抑或是完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式婚姻，這兩種不屬于愛情范疇，所以在這也無需多談。在寶黛愛情中更是淋漓盡致的體現出來，真情動人又曲折驚心，具有更為深刻的意義。這是由寶黛二人的身份以及家庭教養與尤三姐的差異性所造成的。

寶黛愛情在當時的封建禮教束縛下是一種全新的愛情觀，這種全新性主要表現在：一是寶黛二人自幼相識，即朝夕相處;二是他們之間愛情是與日俱增的，直到到達生死不渝的境界，這與所謂一見傾心是截然不同的;三是在倆人的愛情過程是曲折的，新的角色的不斷加入，在真實生活中通過自然對比，最終才凝結成至死不渝的生死戀情。曹雪芹筆下的寶黛愛情一反傳統模式，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效果。

2.1.4 新的愛情內涵

《紅樓夢》中的愛情已上升到精神層面。這一點是寶黛愛情的靈魂，就連上述的尤三姐愛情觀也達到這一層。在作品中，對于黛玉和寶釵兩個人的描寫，無論才貌，皆是難分高下的，所以寶玉在這個問題上也難以做出決定。而寶玉最終做出決定的重要原因在于：“獨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等語，所以深敬黛玉。”（見第三十六回）在作品之中，湘云一度勸寶玉走仕途，這曾讓寶玉動怒，寶釵亦是說過這樣的話來勸寶玉，結果寶玉不顧及寶釵的顏面而拔腿就走，這令寶釵很是難堪。

《紅樓夢》研究中經常把寶釵湘云和黛玉做對比。釵湘二人極力勸說寶玉走仕途，而黛玉則是和寶玉他一樣反感仕途官場，對封建社會的黑暗現實極為厭惡，內心高潔，想要尋找自己的理想世界。寶玉說希望自己能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這表現了他對現世的污濁生活沒有半分留戀。他們充滿著對理想的世界的無限向往，追求一種自由獨立的人生道路，這是他們倆人共同的理想所在，也成為寶黛間至死不渝愛情的思想基礎。在一定意義上，他們之間的愛情已經超越了男女的情欲之愛，而包含了更為深刻的社會思想，他們的理想雖然遙遠且看似朦朧，但對現實黑暗的不滿是清醒而又強列的。

2.2敘述視角——標新立異，大膽創新

“作者的敘述視角立足于對故事內容觀察和講述的角度。”[5]在《紅樓夢》中，雪芹突破了中國古代小說創作中的單線條結構的模式，開創了多條線索相互連結又互相制約的網狀結構模式，這對中國小說史的發展有重要借鑒意義。另外，《紅樓夢》采用“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注此寫彼，手揮目送”的方法，是每一個情節具有多方面的意義，故事與畫面之間的轉移非常自然，不著痕跡。以送宮花為例，在周瑞家的送宮花過程中，對于寶釵，表現出了她不愛花兒粉兒的性格特點;對于香菱，則交代出了葫蘆案中英蓮的下落;而至于惜春和智能，則為惜春出家的結局埋下了伏筆;最后是黛玉，黛玉尖刻敏感的性格躍然紙上。一個情節在作品中作用是多方面的，情節間的轉換更是自然而又合理的。再如，大觀園的姊妹們芒種節在一起游玩，寶釵因尋黛玉而找到瀟湘館去，途中上演了寶釵撲蝶的橋段。當寶釵追到滴翠亭旁邊時，又引出小紅與墜兒的私話，寶釵用金蟬脫殼之計將轉嫁到黛玉身上，之后小紅因擔心黛玉聽了她的秘密，之后又引起小紅去手工價銀等等一系列的故事的產生。情節轉換自然合理，猶如是小河水一般蜿蜒流淌，令人贊嘆。

《紅樓夢》中通過一種大小事件相結合的描寫手法，小矛盾可聚結成大矛盾，小事件可積累成大事件，即是只是描寫日常生活的瑣事，也能把故事展現的曲折生動，妙趣橫生。例如，在寶玉挨打這一章節之中，挨打之前，先用茗煙鬧學堂、叔嫂逢五鬼、寶玉訴肺腑、金釧投井賈環告狀等等小事件為其做鋪墊，最終引發挨打這一大事件的發生。《紅樓夢》中通過大小不一的事件和身份不同的人物相組織的方式，以清晰的條理，嚴密的邏輯，連環相接，形成獨特的敘事方法。

該作品之中還保留了一種全知全能的說書人式的敘述視角，同時又實現了作者與敘述者分離這一創新，作者只是幕后者，通過塑造虛擬化、角色化的敘述人來達到敘事效果。這一轉變，避免了作者的直接介入，有利于對人物的內心世界進行深層次刻畫，表現了人物的真實面貌，達到人物個性化的藝術效果。

在作品的開篇，對于石頭來歷的敘述，石頭不僅是一個敘述者，也是這一故事的參與者。作品的主人公就是由這一石頭幻化而成的。敘述人的變化相應產生了自人觀人和自天觀人的雙重視角，石頭在人世間的種種經歷，形成了對于現實人間的基本情調;對于石頭之外的敘述和寶玉游太虛幻境的描寫，則是從一種從天上看人間的視角出發的，人世間的男女自出生之日就受到封建禮教、封建觀念的束縛，最終上演了封建禮教叛逆者和其維護者的雙重悲劇。曹雪芹以這方式加以敘述，與該作品的理想悲劇、家庭悲劇和人生悲劇的主旨是一致的。

2.3語言特色——挑戰傳統，另辟蹊徑

研究《紅樓夢》的陌生化就不能繞過語言特色這一重要方面。一方面，《紅樓夢》以北方口語為基礎，融入書面語精華，作家對此加以高度提煉，最終使得該篇語言生動而又形象、準確并自然，且富有藝術感染力;另一方面，《紅樓夢》通過直呼其名而是通過對事物外觀的描寫，即有意挑戰傳統的已被接受的觀念和思想，從不同角度進行描述，使習以為常的事物變得反常。“藝術就是要使人們先觀察事物，然后再感覺事物，而不是把事物作為已知道的東西再告訴人們一遍。”后一個特點是我研究的重點。”[6]比如，《紅樓夢》中劉姥姥游大觀園一幕，就是利用劉姥姥的視點使大觀園變得“陌生化”了。第五回《寶玉初試云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周瑞家的把劉姥姥領進堂屋，等候王熙鳳，講到劉姥姥第一次看到掛鐘時的感覺，有如下一段描寫：

劉姥姥只聽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柜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住地亂晃。……接著又是一連八九下。方欲問時，只見小丫頭子們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

在這一段描寫中，作者不說出鐘的名字是別有用心，這是從一個鄉下沒見過世面的老太婆的眼中來看榮國府中的人們早已習以為常的事物——鐘進行描寫，而給讀者感覺猶如是第一次接觸到的新事物，打破了一種審美感知的習慣化模式，并且延長了對鐘的感知時間，達到了“陌生化”的藝術效果。

這樣的類似描寫，《紅樓夢》中是隨處可見的。例如，在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劉姥姥醉臥怡紅院》，也是用這一手法來描寫劉姥姥第一次看到鏡子時的種種反應。這種描寫手法，令讀者體驗到了耳目一新的感覺，通過這種“陌生化”方法，化腐朽為神奇，達到了一種全新的審美效果。

3 結論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史上的一部奇書，其不僅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而且作品的創作手法也別具特色，這是中華古典文化思想和智慧的結晶，其之所以在文學史上達到巔峰和曹雪芹陌生化手法的成功運用是不可分割的。“寫作所注重的就是能跳出前人的窠臼、另辟蹊徑。”[7]創新是文學創作動力的源泉，也是文學藝術的生命之所在。因此，優秀的文學創作中的每一個環節，都應該凝聚著創新的力量。曹雪芹成功的將陌生化手法融入創作之中，從《紅樓夢》的故事題材、敘述視角到語言風格等方面無不體現了作者匠心獨運的創作風格，使之成為文學的道路上的一座不朽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