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許淵沖教授是中國漢語古詩英譯的大家。他提出的“三美”論被認為是詩歌翻譯的最佳標準,主張詩譯要達到“意美”、“音美”、“形美”才不失為好的譯本。本文從“意美”、“音美”和“形美”三個方面分別剖析了許淵沖先生的譯本,旨在揭示其翻譯理論對詩歌翻譯實踐的重要指導意義。
【關鍵詞】:許淵沖;意美;音美;形美
一、引言
中國古詩歷來以唐詩為代表。唐詩是漢民族最珍貴的文化遺產之一,是漢文化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唐詩的創作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主要分為古體詩和近體詩。而它們之間的主要區別在于古體詩對音韻格律的要求比較寬,近體詩對音韻格律的要求比較嚴,在平仄和對仗中有一定規律,因此近體詩也被稱為格律詩。鑒于中英分屬不同語系,故而它們之間的文化差異也天差地別。這種差異在中國古詩英譯中不僅體現在中國古詩對仗工整的形式和押韻的韻腳上,更體現在中國古詩所營造的意境上。
為了推進中西文化交流,中國老一輩的翻譯大家們不斷探索,堅持不懈,其中許淵沖先生提出了著名的“三美”論,即“意美”、“音美”和“形美”。許先生在其《三談“意美、音美、形美”》一文中指出:“‘意似’是譯詩的低標準,‘意美’是譯詩的高標準,‘三美’才是最高標準。”下文筆者會根據許先生的等身譯著《唐詩三百首》中的個別實例,分析論證“三美”在唐詩英譯的具體運用以及“三美”論對唐詩英譯的巨大指導作用。
二、意美
中國文化是含蓄雋永的。但凡是古詩的創作都要講究“傳情”二字,而這種“傳情”又多是寄情于景,托物言志。由此中國唐詩中出現了許多的意象,詩人借助意象構成有意境的詩,以此來傳達詩人內心深處隱晦的情感。北大中文系教授袁行霈先生在《中國文學概論》里說過:“唐詩之不可及處在氣象之恢弘、神韻之超逸、意境之深遠、格調之高雅。唐人首先是培育起詩情才寫詩,或者說只寫那些適宜于用詩來表達的東西,而且力求顯示美的性情,追求美的意境。唐詩的美是一種空靈的美,如鏡中花、水中月,宛在目前,卻又不可湊泊。唐詩的美是一種健康的美,好像天生的健美體魄,無一點矯揉造作之態。唐詩的美是一種內在的美,其魅力在于所表現的生活之豐富多彩,性格的天真率直,而不在字句飣餖之間。”袁先生的這段話進一步說明意境是由詩人的主觀情感與客觀物象相融合而形成的,意境是唐詩的美好之所在。所以在唐詩英譯的過程中,達到“意美”是十分重要的。關于此點,許淵沖先生也有明確的說明,他認為“傳達了原詩意美,而沒有傳達音美和形美的翻譯,雖不是譯得好的詩,還不失為譯得好的散文;如果譯詩只有音美和形美而沒有意美,那就根本算不上是好的翻譯。”接下來以許先生翻譯柳宗元的《江雪》為例,來體會一下原詩的意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Fishing in Snow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Is fishing in lonely boat.
這是一首讀起來朗朗上口的五言絕句,是柳宗元的代表作之一,其意境營造堪稱之絕。柳宗元被貶到永州之后,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于是,他就借描寫山水景物,借歌詠隱居在山水之間的漁翁,來寄托自己清高孤傲的情感 ,抒發自己在政治上失意的郁悶和苦惱。這首《江雪》只有短短20個字,就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幽靜寒冷的意境:在下著大雪的江面上,一葉小舟,一個老漁翁,獨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釣。我們說物象是構成意境的材料,意境是物象組合之后的升華。這首詩的物象有“千山”、“鳥”、“萬徑”、“人”、“孤舟”、“漁翁”,所以要想極盡表現出一種冷寂的意境,在詩譯中這些物象都應該被準確的翻譯出來。現在我們來分析一下許淵沖先生對這首詩的翻譯。首先原詩前兩句是對偶句,“千山”對“萬徑”,“鳥飛絕”對“人蹤滅”,且“絕”與“滅”雖是動態描寫,但它們傳達的是一種靜態畫面,借“鳥飛”、“人蹤”之動來寫“飛絕”、“蹤滅”之靜。所以翻譯時最好是用名詞來譯原詩的靜態意義。許老合適的選用兩個“no”譯出了一種空曠寂靜的意境,原詩出現的物象許老也一個也沒少,包括“hill”、“bird”、“path”和“man”。再看“千山”和“萬徑”,許老的譯法更為準確。原文里用來形容“山”的“千”字和形容“徑”的“萬”字都絕不是具體的量詞,在漢語中這是“多”的意思,而有些譯者就把“千山”具體化了,比如美國著名詩人Gary Snyder把“千山”譯成“thousand peaks”,這顯然是太死譯了。許老將其翻譯成“from hill to hill”和“from path to path”,這不僅在行文上對仗工整,而且譯出了一種遠處雪山連綿,腳下道路不通的空曠寂靜的即視感。我們再來看詩譯的后兩句“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Is fishing in lonely boat”。一葉孤舟,一個漁翁,是原詩后兩句的主要物象,它們都體現了一個“獨”字,許老正是抓住了柳宗元仕途受挫遭貶官,內心苦悶而孤獨的情感,以“lonely”點睛,既再次渲染了前兩句空曠冷寂的外部環境,又表達了原詩作者柳宗元所要傳達的核心情感——孤獨。此外,在后兩句的詩譯中,許老在時態上采用一般現在進行時來描寫孤翁垂釣,給江雪的景色增添了生氣,激活了整個畫面感,提升了整個譯文的意境美。
三、音美
要說唐詩的美,不得不提的是唐詩的音律美,尤其是唐代近體詩(又稱格律詩)格外講究押韻,使人詠誦起來有抑揚頓挫,跌宕起伏之韻味。那么何為韻呢?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文學理論家、批評家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同聲相應謂之韻”。我們都知道中國的漢字一字四個音,每一個音都由一個聲母和一個韻母組成,比如漢字“山”,漢語拼音為“shan”,這個字的聲母就是“sh”,韻母就是“an”。在同一首詩中,只要把韻母為“an”的字放在詩句的相同位置,一般在每局句尾,就形成了押韻。如若按照漢字的這種標準要求詩譯,簡直是不可能做到的,這是由于中英的不同語系特點所致,故許淵沖先生在解釋其“音美”的標準時只是要求譯詩隔行押韻。我們以許先生翻譯孟浩然的《春曉》為例。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A Spring Morning
This spring morning in bed I’m lying,
Not wake up till I hear birds are crying.
After one night of wind and showers
How many are the fallen flowers.
《春曉》也許是我們從小就會背誦的一首唐詩。它能被我們從小耳熟能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對仗工整,韻律優美,簡單易讀。原詩前兩句和最后一句的韻腳分別在“曉”、“鳥”和“少”,壓的是“ao”韻,形成了aaba的韻式。許淵沖先生的譯文則以五步抑揚格來傳達原詩的節奏美,以aabb的韻式傳達音韻美,譯詩前兩句以“-ing”結尾,讀音都落在/i?/上,后兩句以“-wers”結尾,讀音都落在/u?s/上,所以許淵沖的譯本讀起來也是朗朗上口,絲毫沒有減弱孟詩的音韻美。對于《春曉》這首詩,我國翻譯大家翁顯良先生也有一個譯本,他的譯本為:Late! This spring morning as I awake, I know all around me the birds are crying,crying. The storm last night, I sensed the fury. How many, I wonder, are fallen, poor dear flowers! 相比較于許淵沖先生的譯本,翁老的詩譯是散文體的,雖然有助于外國人理解原詩的內容,但是在朗讀上沒有韻律感,削弱了中國詩的魅力。故而我認為許老提出詩譯“三美”之“音美”是非常有必要的,中國古詩要想向外國展示其真實的魅力,就必須不能放棄音韻上的美,否則外國人會誤以為中國唐詩就是散文體,沒有任何音韻和形式上的要求。
四、形美
唐詩的形式很多,唐代古體詩主要有五言和七言兩種,近體詩主要有絕句和律詩兩種。絕句和律詩又各有五言和七言之不同。唐詩形式上的創造和成熟,是唐代詩歌發展的一件大事,把我國古曲詩歌的音節和諧、文字精煉的藝術特色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漢語是方塊字,由它組成長短相同的詩句很難轉換成由英語長短不一的單詞組成的詩句。所以許淵沖教授在他的《再談“意美、音美、形美”》一文中說道:“‘三美’之間的關系是:‘意美’是最重要的,‘音美’是次重要的,‘形美’是更次重要的。也就是說,要在傳達原文‘意美’的前提下,盡可能傳達‘音美’;還要在傳達原文‘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盡可能傳達原文的‘形美’;努力做到三者齊備。如果三者不能得兼,那么,可以不要求‘形似’和‘音似’,但要盡可能傳達原文的‘意美’和‘音美’。”從許老對“三美”之重要性排序的言論來看,他是從實際出發的。他在《再談“意美、音美、形美”》一文中也說過:“我從來沒有‘追求過譯詩與原詩字比句次的形美’,而只追求過在傳達原文‘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盡可能傳達原文的‘形美’,而這種追求三美的主張,似乎并不是行不通的。”下面我們來看一下許淵沖先生翻譯杜甫的《登高》,品析一下其中“形美”的再現高度。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澀繁雙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The wind so swift, the sky so steep, sad gibbons cry; Water so clear and sand so white, backward birds fly.
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
Far from home in autumn, I’m grieved to see my plight; After my long illness, I climbed along this height.
Living in hard times, at my frosted hair I pine; Pressed by poverty, I give up mu cup of wine.
杜甫的《登高》是一首七言律詩,其對仗工整自是不言而喻。我們來著重品析一下許淵沖的譯本。首先從整體上來看,譯本的形式可謂是最大限度的表現了原詩的形式,恰好以八句譯出原詩的主要物象,勾出了原詩的景象。其次,譯本的前四句和原詩每一個字都幾乎是相對應的。原詩第一、二句中的物象有“風、天、猿、渚、沙、鳥”,并以“疾、高、嘯、清、白、飛”加以修飾,譯文采用“物象 + so + 形容詞”的方法,做到了與原詩相對應;原詩第三、四句中,“無邊落木”對“不盡長江”,譯本中“The boundless forest”和“The endless river”正好與之相呼應;擬聲詞“蕭蕭”和“滾滾”作為狀語,分別譯為“shower by shower”和“hour after hour”,既押韻又工整。譯本的后四句雖然與原詩不完全對應,但也基本做到了譯文成分的對仗工整。所以就整體而言,許淵沖翻譯的《登高》在“形美”上做到了極致。
五、結語
隨著中西文化交流的加深,中國古詩英譯的擔子也越來越重,許淵沖先生在長期的理論研究和翻譯實踐的基礎上提出的“三美“論對中國古詩英譯有著極大的指導作用。“三美”作為古詩英譯的最高標準,不是不可達到,需要我們不斷夯實基本功,多品味學習許先生的優秀譯作,才能最大限度的再現傳達中國古詩的意境美、音韻美和形式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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