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中的抉擇與反抗 ——《等待野蠻人》中“夢”的解讀

【摘要】：J. M. 庫切的寓言體小說《等待野蠻人》是奠定其寫作思想基礎的一部重要著作。弗洛伊德的“釋夢”理論可作為一個嶄新的論證手段來解析老行政長官的遺忘、信念及救贖行為的形成原因，進而探究作者以老行政長官為代言人，對帝國主義進行變相的強烈諷刺和其渴望古文明與現代文明的融合的宏大愿望。

【關鍵詞】：《等待野蠻人》;弗洛伊德;夢;反殖民思想

J. M. 庫切的小說《等待野蠻人》是一本寓言體小說，以帝國主義侵略游牧民族的戰爭為背景，描述了小城鎮中老行政長官從安然逃避到與帝國決裂的心靈自我救贖過程，并以此為基礎進一步表現出他的反殖民思想。庫切在沒有給出具體時間與空間的情況下虛構了故事的情節與發展。雖與歷史無對應，但小說同樣無形地揭露了歷史與現實中帝國主義的霸權與殘忍。對該書的既往研究在心理學方面大多立足于弗洛伊德的“自我”、“本我”、“超我”，潛意識及隱喻等視角，而對文本中主人公的夢之內涵研究較少。本文基于弗洛伊德的“釋夢”理論，從主人公夢的來源、夢的欲望及夢的化裝三個方面來探討老行政長官的心路歷程及命運抉擇，以揭示作者庫切的反殖民思想。

一、老行政長官的夢之選擇

在《等待野蠻人》中，庫切以老行政長官為自己的代言人，從老行政長官重復做的同一個夢境入手，展示了他從昏昏欲睡的逃避到夢中積極的探索的發展進程，從而以夢的形式表達作者的反殖民思想。莫里以格言的形式告訴我們，“我們的夢實為我們之所見、所說、所欲與所為”[3]（7）。此外，盧克萊修在其《物性論》中寫到，“不管我們熱情追求的是什么，不管往事如何盤踞在我們心頭，心靈總是潛心于追求的對象而且常常出現在我們的夢中”[3]（8）。弗洛伊德的夢亦是來源于現實的夢，因為他相信每一個夢的刺激動因，都可以在他尚未“睡著”以前的體驗中發現[3]（164）。只不過在弗洛伊德的眼中，夢是現實的偽裝隱藏，而解析夢的方法首先要立足于其現實來源，拋開其偽裝，揭示其欲望。

《等待野蠻人》中夢是一個常常出現的意象。這里的睡夢絕對不僅僅是其表面意義，而是隱含著一種老行政長官在心靈上對帝國主義的逃避。正如在喬爾上校拖壓回一大隊野蠻人之后，他突然\"感到自己老態龍鐘、疲憊不堪，只想睡覺\"了（[2]p.27）。而當他再也無法那么安然地入睡之后，他才醒悟，\"睡眠已經不再是一種疲勞治療浴、體力的復原劑了，它只是一種對現實的遺忘，一種夜晚的臨時死亡\"（[2]p.27）。這里的\"遺忘\"便是一種典型的逃避。

老行政長官在收留蠻夷少女之后，多次在給她進行擦洗儀式中昏睡過去，并且睡得很沉、很香。這里不難看出其中既包含了對少女的逃避，亦隱含了老行政長官心中的欲念。弗洛伊德主張精神癥的焦慮來源于性生活，并相當于一種離開自身目的而又無所適從的里比多（[3]p.157）。小說不止一次提到了老行政長官對少女的性的抑制。由開始的\"無欲望\"到后來氣憤地發怒，\"我要怎樣做才能打動你？\"的焦慮（[2]p.58），再到之后不得已與別的女人濫欲。所有這些都表明老行政長官并不是里比多的丟失，而是自身的靈魂壓抑與少女拒絕其融入的結果。這是一種主觀與客觀共同發生效用的逃避。主觀上老行政長官自己內心的譴責與羞愧讓其\"不敢\"也\"不愿\"與少女融合，他認為這無疑與\"把她捆到椅子上打她沒什么兩樣\"（[2]p.57），且當他在送走少女的路上發生性關系之后心里又感到空白與害怕（[2]（p.85）;客觀上少女的拒絕也使老行政長官心灰意冷。不論是身體上或是心靈上，作者都安排老行政長官與少女無法結合：“野蠻人”的古老文明與帝國主義的霸權文化是無法融合的。所以這就影射了庫切所要表達的對“野蠻人”古老文明的同情與憐憫和其強烈的反殖民思想。

此外，深陷睡夢中亦反映出老行政長官逃避帝國主義，反抗侵略強權的意識。他可以抱著少女安然入睡，可以慢慢彌補且打動女孩，可以冒著生命危險送女孩回家。這是一種老行政長官走向內心和靈魂的救贖的方法。他渴望和平，渴望融合。所以這里老行政長官選擇在夢中沉睡，即是其反殖民思想的直接表現，渴望在夢中隔絕喬爾上校，隔絕帝國主義，心靈才能得到真正的凈化。

與此相反，夢的對立面即是面對。老行政長官的反殖民行動可以追溯到其在矛盾與掙扎中最終選擇了直面對抗帝國主義。首先表現在他明知道送女孩回家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但他仍然沒有逃避，而是寧可直面懲罰甚至死亡也堅決要送女孩回家。在把女孩交給野蠻人之前，他說：\"雖說我盡了最大努力把你帶過來，但我非常明確地想要求你跟我一起回到鎮上去——這要看你自己的選擇\"（[2]p.96），這顯露出老行政長官對女孩的尊重和依戀，及其對野蠻人的尊重與對兩種文明相融合的向往。其次，老行政長官在與帝國軍官的對話中完全站在野蠻人的立場上為其說話，\"他們想要結束文明在他們土地上的殖民擴張...自從帝國的安全問題面臨危險以來...我所看到的也盡是沮喪和無望...我希望那些野蠻人將會直起腰桿來給我們一點教訓，教我們學會怎樣尊重他們\"（[2]p.67、68）。這無疑是公然反對帝國主義，且完全理解和贊同野蠻人的古老文明與生活方式，也希望能傳輸給更多的帝國主義軍人相互寬容與渴望和平的心態。再者老行政長官的反殖民行為還體現在其被關押與受刑之后與以喬爾上校為首的帝國主義的堅決對抗與決不屈服。關緊閉、挨餓、侮辱（裸體跑步、跳繩、取樂閑漢、穿女人棉罩衣爬樓梯）、挨打等使其受盡了折磨與羞辱，但他仍然沒有妥協。在提審的過程中，老行政長官始終平和，他譏笑、諷刺喬爾;瞎編古老木簡的意思，因為喬爾認為它是一種野蠻人侵占的暗號，而老行政長官便以迎合他來激怒他;本可以逃走卻又回到監獄，他認為他必須為野蠻人、為人與人之間做點什么;在帝國軍隊逃走之后重新帶領人們建設家園。所有的\"面對\"正是他逃避之夢清醒了之后的展現。老行政長官在百般蹂躪下的堅決抵抗，正是象征著其在一步步完成靈魂的救贖與回歸。

二、老行政長官夢的欲望

弗洛伊德曾說：\"夢所需要的動機力量必須由欲望提供\"（[3]p.555），且\"夢所表現的是來自潛意識的欲望滿足\"（[3]p.565）。再者，希爾德布朗特也認為，夢可揭示人的真正本性——雖然不是他的全部本性;而且夢也可以作為一種手段，使我們對人心深處的隱私有所理解（[3]p.68）。在《等待野蠻人》中，老行政長官夢的欲望正是庫切反殖民欲望之隱含表達。以隱喻的形式表達出作者對當時時局殖民主義的強烈諷刺和渴望古文明與現代文明的融合的宏大愿望。

夢都是帶有欲望的，弗洛伊德所強調的夢不論是外顯的還是內隱的，都是從藏在人意識或潛意識中的欲望所帶來的。在老行政長官所做的夢中，出現次數最多也最深入人心的夢境是，在一個下雪天以一個女孩為首的一群孩童在空無一人的城堡里堆城堡的夢。首先，這里的\"女孩\"其實是文中蠻夷少女的化身。老行政長官對這個\"女孩\"充滿了欲望，既包括身體的也包括心靈的。一方面，老行政長官對女孩充滿了性欲，雖然在其自身和女孩抗拒的情況下一直沒有發生實質性關系，但是這里夢中\"女孩\"的出現即表現出老行政長官從未放棄對女孩的欲望;另一方面，\"女孩\"在更深層次意義上還代表著野蠻人的古老文明，而老行政長官是帝國的官員。老行政長官對女孩的欲望亦是其對古老文明與現代文明可以相融合的愿望表達。

其次，多次在夢中靠近女孩后發現她堆砌的并不是\"城堡\"而是\"灶頭\"。這里的\"城堡\"明顯是在文明社會中才有的，是帝國主義強權與武力的象征;而\"灶頭\"則象征著古老游牧文明的樸素與單純。兩者形成強烈對比，老行政長官所探尋的最終結果是\"灶頭\"，是古老文明的寬容與偉大，代表著他反對殖民思想與帝國文化，期盼可以融入古老而單純的文明中去。

最后，睡夢中的\"孩童\"意象蘊含了，老行政長官在對帝國的失望與悲觀的同時，仍然愿意相信人類的未來是友好而有希望的。在小說的結尾處也可以看出庫切以老行政長官的名義表達了他對帝國的悲哀，他的欲望與男主人公的欲望一樣，把未來寄托在天真無邪的\"孩童\"身上，即使現在迷路很久，\"卻還是硬著頭皮沿著這條可能走向烏有之鄉的路一直走下去\"（[2]p.201）。這表達了庫切希望可以通過后代來實現其反殖民思想和渴望人類和平共處的愿望。

三、老行政長官夢的化裝

弗洛伊德認為，\"常常有些夢與我的理論直接相抵觸，它們的主題要么是欲望得不到滿足，要么出現的顯然是不期望的事物...其中一個原則就是'期望我是錯的'\"（[3]p.153）。這里，弗洛伊德認為夢是\"化裝\"的，隱藏的，是需要解釋的（[3]p.132）。正如在《等待野蠻人》中，那個反復出現在老行政長官睡夢中的\"城堡\"并不代表著他對象征著帝國主義的城堡的渴望。即\"夢中的感情并不屬于隱意，不屬于隱藏在夢背后的思想。它與隱意恰恰相反，目的在于掩飾對夢的真正解釋。這大概正是夢的'存在理由'\"（[3]p.137）。也就是說，這里的\"反欲望\"其實是\"欲望\"的變形，表達了弗洛伊德堅持夢是由欲望構成的觀點。這樣，文本中的\"城堡\"其實是代表著老行政長官對帝國主義殖民的諷刺與反抗。城堡是用厚厚的磚頭堆砌而來，它不僅僅抵御了野蠻人的進攻，同時也與古老文化的徹底決裂。庫切以夢的形式來揭示帝國主義的邪惡心腸，證明侵略、征服、霸權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絕不融得其他文化的留存與發展。

同時，夢中老行政長官每次靠近的時候，孩童就消失不見了，只剩下那個女孩。廣場上空無一人，冷清、孤寂。這\"空無一人\"的意象也是一種老行政長官的\"反欲望\"表達。相反，他多么希望人們可以快樂而和諧地相處，游牧民族和文明人可以融為一體。\"你得在這里擱上人\"（[2]p.71）他對女孩說。女孩對他微笑并用烏黑的眼睛看著他時，他說：\"這才是我想看見的\"（[2]p.71）。在夢中女孩向他微笑時他覺得無比輕松，覺得自己像是脫離了帝國主義一般，這亦是其擺脫帝國殖民主義和靈魂救贖的愿望表達，并且他依然強烈地述說各個民族之間和睦相處的愿望。

四、結語

綜上所述，在《等待野蠻人》中，作者庫切以老行政長官的夢為隱喻，間接表達自己的反殖民思想，且題目中\"等待\"一詞暗含了對野蠻人代表的古老文化和帝國主義的文明的相互寬容與理解的期待。這里，庫切通過對帝國軍人人性殘酷、隱忍、貪欲的刻畫來突出表現游牧民族人們最本真的特質。老行政長官通過其夢境的選擇與欲望表現了其自身同時也是作者庫切的欲望。在小說結尾處，庫切設置的帝國軍隊的逃離、老行政長官的復職、蠻夷少女的回歸等意境的悲觀與哀涼雖然表現出了反殖民主義道路上的困難重重，但庫切仍然對生活充滿希望，其反殖民的信念仍在努力堅持著。

參考文獻

[1]J. M. Coetzee， 1980， W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M]. New York： Penguin Books.

[2]J.M.庫切著，文敏譯，2010，等待野蠻人【M】。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

[3]弗洛伊德著，孫名之譯，1996，釋夢【M】。北京：商務印書館。

[4]吳光遠，徐萬里著，2005，弗洛伊德—欲望決定命運【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

[5]楊柏艷，王瀛鴻，2012，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理論視角下的《等待野蠻人》【J】?！哆|寧教育行政學院學報》（1）：95-96。

[6]劉偉，2015，淺析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理論特質—以其釋夢理論為例【J】。《雞西大學學報》（5）：4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