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傳中的文化情懷——評杜南發的《傳燈》

杜南發（1952—），祖籍福建晉江，生于新加坡。南洋大學中文系榮譽學士，大學時代參與校園歌曲創作實驗，以詩入樂，為新馬青年作者自創詞曲風潮先河。歷任《南洋商報》翻譯、記者，《南洋商報》文藝副刊《浮雕》和《文林》的主編。現任新加坡報業控股有限公司華文報集團專項總編輯。著有詩集《酒窩神話》和《心情如水》、訪談集《風過群山》、書畫論集《美的足跡》和《隔岸看山》、散文集《古詩溫泉》。

《傳燈》這首詩，作于1982年8月25日，并以詩樂形式呈現于第一屆金獅獎文藝創作比賽頒獎典禮上。于1989年收入中正中學校友綜合選集《湖畔之歌》中，曾廣為馬來西亞華社傳唱。在這首詩中，作者以柔和卻堅定的語氣呼吁大家承擔起點燃一脈香火的使命，讓我們看到了生命、血緣和文化的繼續傳承，表達了對傳承文化香火的呼吁。本文試圖從內容題旨、藝術審美和思想情感等方面進行解讀。

一

杜南發先生的《傳燈》，與同時期的新加坡黍離之傷的詩歌風格是迥異的。詩人并沒有在詩歌中明顯的展現內心的傷痛，也沒有氣勢磅礴、情緒激昂的表達。而是選擇用一種柔和卻堅定的語氣抒發自己的情緒，感情豐富而真摯，以此來表達對傳承文化香火的呼吁。從內容題旨上來說，這首詩歌一氣呵成，首尾呼應，柔中帶剛中抒發了自己真摯的感情。杜南發先生曾透露當初之所以會選擇用“傳燈”這個意象，主要是想到“薪火相傳”，這個詞語出自于中國先哲莊子的《養生主》篇，杜南發先生這里借此來寓意“形骸有盡，而精神不滅”。詩人憑借著對生活直覺的感悟，根植于莊子式的瑰麗燦爛的想象循光，如同從心靈的花樹上折下來的成熟果實。首先，詩人在意象的選擇上，則是在中華文化包羅萬象的元素中選取了具有典型意義的抽象元素燈火，這個元素像薪火、春節、中秋節、端午節、傳統文化之河一樣，都映射了五千年中華文化所寄托的文化復歸的意象。詩中的燈和河流都是具有代表意義的中國傳統物象，它們雖然是抽象的元素，卻從另一個側面折射出了一點兒不抽象的中華族徽。

全詩分為三節，共12行。每一行都是五字到九字的句子，句式有長有短。詩歌的主要形式是分行排列的，其次是詞語的組合方式，加上節奏和用韻等。這首詩沒有復雜繁瑣的形式，形式簡單而富有深情，這不但讓人看出詩人高超的寫作技巧，更讓人讀懂文字背后的感情，讓人過目不忘。這種形式的排列方式是按照情緒的律動，一氣呵成的，沒有固定的形式，關鍵是把情感反映在了形式的突出位置上，凸顯了詩人內在的情感的波動。詩人選取“燈”的意象一方面通俗易懂，另一方面給人一種明亮的感覺。第一節末和第三節的末尾和開頭的“每一盞燈都是一脈香火，把漫長的黑夜漸漸點亮。”“每一盞燈都要燃燒自己”既表現出了傳統文化意義上的美感，又詮釋了生生不息的傳承，才能讓自己的生命和文化發熱發光，讓自己的生活獲得精彩的同時，讓我們的社會和文化綿延不絕。而詩中的“每一條河是一則神話，從遙遠的青山流向大海。”這條寓意著母族文化的河流，也體現了作者對中華民族文化和精神文化的關愛與追尋。

二

從藝術審美而言，這首詩選取的意象飽滿清晰，“燈”比薪柴更具有傳統意義上的美感，而且“河流”更是寓意著母族文化的河流，有美有傳承。剛柔兼具中體現出作者對生命、血脈和文化的傳承。詩人選取這樣的意象，把它們作為歷史的審美對象，置于現代的理性思考和感性顯現之下。通過這些生動形象的象征，把自己與燈火、河流緊緊地聯系起來，從而襯托自己的文化身份。另外，他對于中國傳統詩歌在表現藝術上和語言藝術上的傳承，也使這首詩歌顯示出了一種深層的民族文化心理積淀和審美意識。另一方面這首詩歌多處詩句總體上兼具對仗工整的特點，這種藝術特點使它具有適合朗誦的特質，因而此詩發表之后，被改編為詩樂，并于發表當晚就在金獅獎的頒獎典禮上以詩樂的形式呈現。在此后的30年里，這首富有傳奇色彩的詩樂一直廣為流傳。

審美主義既能從本體論上突出文藝的審美性，強調審美的超越性，審美的獨立性和審美的純粹性;也能從功能論上突出文藝審美的救贖功能;也在價值論上，在審美與現代性的繁復關系中高揚感性的自由和審美理想。我們可以化繁為簡，而此詩也可以簡單地從文化底蘊、理性色彩和人格精神三個審美維度再一次做出解讀。從文化底蘊而言，民族族文化歷史悠久，使那些流傳下來的傳統甚至積淀成一種文化，再加上作者自身深厚文化修養，就進入了審美命意的范疇。一篇深含文化底蘊的詩歌，在語言力度和信息密度上、生活的厚度和時空的廣度上、認識的深度和思想的高度上是達到理性、感性、知性、智性的統一的。這首詩完美的達到了四者的統一。在理性色彩方面，詩人從容地分析他所占有的歷史文化資料，融入個人感受穎悟，進行充滿智性和充滿情趣的思索。歷史文化總會使我們神情凝重，那些久遠的烙印因著歲月的層積，成為一種理性哲學，鞭策著我們每一個人。正是由于文化底蘊的積淀和理性色彩的支撐，所以作家的人格精神在審美維度上“暴露”出來。愛國愛人生愛世界，對文化傳承的呼吁成為藝術家最優良的品質，成為了他們最有力量的藝術個性。

三

文化認同不但是中國人，同時也是其他國家華人社會中華人的一個重要的文化表征。其實，依托著大勢所趨的獨立風潮，新加坡能夠在經過一番爭取之后獨立自主，并在國民群眾中凝聚自身的國家意識。僑居新加坡的華人落地生根以后，為當時特殊的社會結構和政治背景等歷史條件所限，也就漸漸割斷與中國的根，建立起與新加坡本土的文化認同與精神歸屬。盡管這也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時期和痛苦的精神歷程。但文化認同和文化傳承卻始終是一個深入國民內心的特殊存在。文化傳承是很重要的，如果一個民族的主體文化由于教育變革等而失去傳承能力，那么，這個民族實際上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靈魂，斷絕了自己的智慧生命。在這個層面上，新加坡黍離之傷的詩歌的發生與流傳，顯然是對政治主流體制的一種迂回式的抗衡。作為一名新加坡華文詩人，杜南發的詩作既與中國的詩歌傳統脈息相通，又根植于新加坡的大地，他對中國母體自然有著割不斷的情誼，對中華民族的命運，中華文化的發展，他是情系心房，繞我愁腸，寄托了他對千代萬代龍族人的自豪感情，也表達了他深層的歷史意識。同時，他對中國傳統詩歌的表現藝術和語言藝術的傳承，使他的作品顯示了一種深層的民族文化心里積淀和審美意識。

綜上所述，《傳燈》是新馬華文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佳作之一。詩人選取具有代表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抽象意象，并結合自身特殊的文化感受和生活閱歷，用語言構成了一座玲瓏璀璨的寶塔。詩歌中的每一個詞語都依附在分行的外型上而使整首詩變得更加悅耳動聽，散射出詩人獨有的感情色彩。在這首佳作中，詩人在詩中始終秉承以柔和卻堅定的語氣呼吁大家承擔起點燃一脈香火的使命，以便讓生命、血緣和文化繼續傳承;這份對傳承文化香火的呼吁，也與馬來西亞華社的文化鄉愿十分契合。這首佳作的完成與流傳，受很多因素的影響，但其中最重要的是與作者高度的文化自覺和讀者的深度共鳴是分不開的。其實，詩人在黍離之傷時期的詩作，也在一定程度上凸顯了自1981年以來的一個特殊歷史階段中，隱藏在新華詩人內心深處的文化脊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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