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碑

胡成俊

月光下，一群人身著破爛單衣，正在漫天的風雪中艱難跋涉。這是一支紅軍的小分隊，因為敵人的圍追堵截，他們在經過激烈的戰斗后，與大部隊走散了。沒有人知道這段路的終點在哪，他們只能一次次抬起麻木的腳向前慢慢地挪動……

老人一直走在隊伍的末尾，這是一名老紅軍了，額頭上的皺紋像鄉村的溪流一般蜿蜒曲折，這是歲月的痕跡，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時不時滲出一絲精光，古銅色的臉龐因為寒冷變得有些絳紫，尖尖的下巴下飄著幾縷灰白色的胡須，每當隊伍中有人因為體力不支而倒下時，他都會扶起來，攙扶著支撐著他們往前走，寒冷一直在折磨著所有人，然而在寒冷的背后還有饑餓在威脅著每一個人，沒有人會想到他們會陷入這么一種絕境，因為敵人追得急，大家都沒有準備太多干糧，嚴寒、饑餓這般絕境就像漫天的飛雪看不到盡頭。

老人一直在努力，即使早已精疲力盡，即使早已吃完了所有的干糧，每次看到有人倒下，便會摸摸自己胸前的口袋，那里放著他的黨員證，長征剛開始的時候，他光榮地入了黨。他不知道自己扶起過多少倒下的戰友，看著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在雪地里再也沒有起來，他突然覺得好累，身體的麻木，精神的疲憊，對于他這個年紀來說早就是不可承受的負擔了，刺骨的寒氣仿佛連他的血液都要凍住，他一直在堅持，可是與隊伍的距離越拉越大，原本他還可以幫助別人，到最后要靠別人的幫助才能繼續前進，整個隊伍因為他，原本就不快的速度變得更加緩慢了，身體的寒冷讓他實在是壓榨不出一點力氣來，甚至連摸一摸胸前黨員證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想用火來取暖，讓血液流動得快一點，讓僵硬的四肢靈活一點，劃動一根火柴，一團青色的火焰從火柴的頂端閃現而出，透過火焰，他仿佛看到了一盤盤豐盛的美食，仿佛看到一件件厚厚的棉衣。然而這一點帶來溫暖的希望之火很快便在寒風中無聲地熄滅了。

他嘆了一口氣，是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了，他不能再拖累大家了，沒有他，他們可以走得更快。他用盡全身氣力追上隊伍，走到指導員面前，你們走吧，我不行了，別管我了。這句話剛說出口便被風雪吹散，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指導員頂著狂風，艱難地抬起頭，剛張開嘴，一陣寒風涌進嘴里，將他想說的話打斷。老人搖了搖頭，自顧自說道，我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我不能再拖累你們了，前面的路還不知道有多遠，要是一直帶著我，到最后大家都成了這樣，沒有人能走出雪山。老人指了指倒在雪地里剛剛沒有呼吸的一名戰友。大家都默然了，每個人心里都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不愿意說出來，還存有那么一絲幻想。我想留下來陪陪他們，這么冷的天他們倒在雪地里太冷了，我不忍心他們分散在這里沒人管，你們還年輕，還有希望，我一個老頭子就不拖累你們了。

他猛地咳了起來，臉色似乎紅潤了一點，指導員，這是我的黨員證，我是在你的引導下才人的黨，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希望你能幫我把它帶出去，帶到延安去，我不希望它和我一起埋沒在這風雪里，它應該有更好的地方，這里不適合它。指導員并沒有接過他手中的黨員證，他知道如果接過來意味著什么，一起走到現在，克服了各種困難，沒有被敵人打敗，卻要在這雪山中丟下自己的戰友，他真的做不到。

老人突然笑了起來，指導員，我知道你想什么，別再猶豫了，看看周圍的兄弟們，別因為我一個人害了大家，指導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們兩個，眼神中有迷茫也有對生的渴望，臉上寫滿了路途的艱辛，風雪中搖搖欲墜，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倒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靠著一棵大樹坐了下來，我是一名黨員，我有義務在大家遇到困難時做出犧牲，再說我也不孤獨嘛，還有這么多兄弟陪著我，老人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指導員看著他眼中那堅毅的目光，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他顫顫地接過老人的黨員證，緊緊地握在手中，而后又將它放在貼身的衣服里。老人看到這一切，緩緩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指導員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說，他轉過身，腳步似乎有那么一絲停頓，隨后便頭也不回地帶人往風雪深處走去。

老人就那么靜靜地坐在大樹下，臉上依舊掛著一絲微笑，風雪還在呼嘯，從腳到頭很快就將老人覆蓋，就像一座豐碑，晶瑩剔透，和這冰雪的世界完美地融合，那一絲微笑便永遠地定格在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