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在債權債務人

文|本刊特約記者　王玉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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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在債權債務人

文|本刊特約記者王玉燕

債權人可以公平地獲得債權清償

債務人可以擺脫舊債，重新獲得經濟上翻身的機會

可以防止傾家蕩產演變為家毀人亡，社會穩定得到保障

地震豁免

上初中時，程森腦子里總愛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對面樓一家停在樓底下的小轎車自燃了，燒成了廢鐵，別人唏噓著，他則定定地想，這人要是恰巧在車里，被燒成了重傷；如果這車還是借錢買的，并且是100多萬元的豪車，這回車沒了，他又沒法工作，沒收入了，該咋辦啊？

他這念頭跟父母說過，父母先愣怔了一下，繼而說他“瞎合計”。

后來發生的一件震驚世界的大事，讓他覺得自己并不是瞎合計。這便是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房子塌了，他就想，那些塌的房子中，肯定有不少貸款沒還完的房子，要是這家人都在地震中沒了，或者只剩下一位沒工作能力的老人，這貸款怎么還？銀行怎么辦？

他就是在這一年考上的大學，南開大學法學院。本科4年，近20門必修課，他把自己的“瞎合計”弄明白了，這實際上是個人破產問題。

去年，他碩士畢業回到家鄉，跟三全律師事務所簽了聘用合同。

跟他嘮起個人破產，他提到：“前幾年，北京一座橋被一輛大卡車壓垮，那車超重100多噸。司機被判刑4年，要賠公路局1500多萬元。”

“可想而知，”他說，“真要是賠，這司機個人肯定破產。”

這些年，這種事好像經常發生，但并未牽涉到個人破產，似乎中國一直就沒有這個概念。“不不。”程森擺手，用剛畢業的大學生文氣加青澀的口氣說，“中國其實早就有個人破產方面的規則，只是不這么叫而已。”

他介紹說，那是幾年前，一起“標會”崩盤事件在蘇中某鎮發生，涉案金額超億，小鎮多數家庭深陷其中，一時人心惶惶，大量會頭外逃，生產停滯，與非法吸收存款相關的刑事犯罪高發。在民間與政府的共同努力下，緊張局勢得以平息，經3年恢復與發展，當地再次呈現生機。

據程森介紹，標會是江蘇一帶傳統的民間互助金融形式。某人若急需一筆資金，他可以作為標會的發起人（會頭），聯絡若干人（會員），自發結成臨時的松散型經濟利益體，這便是標會。標會約定每隔數日集會一次，每次繳納一定數量的會費，以投標競爭方式，輪流交由一名會員使用，借以互助。會頭負責會員會費的籌集、追繳、競標等，作為回報，會頭無須競標，便可獲得所有會員在首次集會上繳納的會費。要用錢的會員在以后的集會上，通過公開投標，由標金最高者獲得這一次會費的支配權。

標會也有風險，但民間也有配套措施：攤賬，即債務人無力清償時，在債務人面前將賬本與財產和盤托出，除保留必要生活費外，剩余財產在各債權人間打折分攤。程森同意學界的觀點，“這就是民間的個人破產。”

暗銷明不銷

2010年，程森和同學在老師指導下做了一次調研。“一調研嚇一跳，那時我國就有三成多的都市人資不抵債了，現在肯定會更多。”

調研時，他認識了李某融。“當時，他雖然拿著5000多元的月薪，但仍然為自己的經濟狀況擔憂。”李某融常對程森說的一句話是：現在頭特別大。那時他剛貸款買下一套房，月還貸近3000元，期限20年。他還在平安保險公司投了分紅商業保險，月繳200多元。結婚又花了10萬多元。

“他毫無疑問是一個負翁。”程森說，“要是出意外，他咋辦？”

大的意外就像汶川地震。這也是很多學者呼吁《個人破產立法》時常引用的例子。當時，銀監會核銷了震區按揭的呆滯貸款，間接免除了震毀房屋的貸款。銀監會和財政部都發了通知，核心是：房子已毀，貸款人已死，豁免債務；房子雖在，貸款人已死，繼承人為孤老或孤小，債務豁免；房子雖好，貸款人嚴重傷殘，且該住房為貸款人唯一住房，債務豁免……

“但我們沒有個人破產制度，所以，這種核銷只是暗銷明不銷，看上去他們不用還款了，但從法律上說，他們仍然欠銀行錢。”程森說。

程森進而說：“這要是發生在個人與個人間，遠沒有這么簡單，會更麻煩。”他在讀研時的一次調研中，掌握了更多情況：借了很多錢，有的還是巨款，后來由于種種原因無法歸還。債權人想出各種方法催債，盯梢、毆打；騷擾老人和孩子；到單位詆毀等等，很多都是違法行為，致使債務人及其全家無法正常生活，有的一死了之，有的還因此釀成社會事件。

若有《個人破產法》，這時就派上用場了。“實行個人破產制度，學界共同認為至少有3個好處。”程森一一道來。一是債權人可以公平地獲得債權清償，所謂“欠100不如現50”；二是債務人可以擺脫舊債，重新獲得經濟上翻身的機會；三是對社會來說，債權受償的最大化和債務人受債務困擾的最小化，可以防止傾家蕩產演變為家毀人亡，社會穩定得到保障。

“從發達國家經驗看，大致是這么個程序。”程森說。比如美國，債務人除了必須列出他的所有財產，還要列出所有債務、債權人和債務人的日常收入及開銷。法院會給每個債權人發通知，告訴他們債務人已申請破產。自申請之日起，債務人停止償付所有債務（少部分不可豁免的債務除外）。債權人收到法院通知后，不可繼續向債務人采取任何收債行動。

“當然，個人破產要是成立，個人的生活水準會受很大限制。”程森說，“但這至少可以維持一個最低水準，遠比天天被人催債好得多。”

“我國《個人破產法》短期很難出臺。”程森說，“我們的財產申報、征信機制薄弱，貿然出臺會引發道德風險。就說夫妻離婚，有很多互相隱瞞財產，把房子什么的寄在第三方名下。個人破產制度還會讓欠錢的人鉆空子，躺倒申請破產，反正法院和債權人都找不到他的真實財產……”

真是個兩難，或許只有等待了。

截至2014年末，我國信用卡累計發卡4.55億張，全國人均持有信用卡0.34張，交易總額17.03萬億元。同時，法院對無力還債者及惡意規避債務的“老賴”無能為力，難以對后者進行行為懲戒和信用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