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教：閉門造車不是創新

王曉磊

全真教是金庸小說里一個很牛的武林組織，天下第一大門派，它的武功一度是“玄門正宗”，特別是創始人王重陽，武功天下無敵。但它也是衰落得最厲害的門派，幾乎是直線式自由落體下跌，別看創始人這么牛，才傳了三代，就淪為江湖的末流，混不下去了，真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成什么樣呢？它的第二代弟子，七個人加在一起可以擋住黃藥師；可到了第三代弟子，98個人加在一起擋不住一個郭靖。更丟臉的是，金輪法王只派了兩個徒弟，帶著一伙烏合之眾，就差點兒把全真教的總舵給搗毀了。

堂堂天下第一門派衰落得這么快，難道他們就沒有危機意識嗎？不，他們并不是沒有危機意識。作為全真教的領導集體“全真五子”，他們對江湖形勢是了解的，對自己的問題的認識是深刻的，“五個老道垂頭喪氣，心下慚愧，自覺一代不如一代，不能承繼先師的功業”。

他們也想要改變，也在帶頭創新，于是搞了個創新工程，打算閉關靜修，“要鉆研一門厲害武功出來和古墓派相抗”。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全真教絕對不能說是不知死活、坐井觀天，而且他們也沒有躺在“武學正宗”的歷史功勞簿上沾沾自喜。

可是這一搞創新，問題就來了。

幾個老頭閉關這么久，規模很隆重，可是創出什么神奇武功來了呢？只有一招，叫“七星聚會”。具體來說，就是大家湊在一塊同時發力，聯手攻擊敵人——原來還是仗著人多，幾個打一個！

這還不算，最有趣的在于，如果只有丘處機在場，或者王處一在場，這個重大創新成果就不能使用；只有大家都在，新武功才能派上用場。其實，這門武功的本質就是一個妥協的產物。搞出這么一個奇葩創新成果的根本原因就是全真教的門戶、派系的壁壘。

全真教里表面上一團和氣，其實門戶界限是很分明的。弟子們在江湖上見了面，第一件事就是問：“道兄是哪個真人門下的？”

一位全真弟子如果有幸是丘處機真人門下的，則洋洋得意，臉上有光；如果是孫不二真人門下的，大概就臉上無光，羨慕嫉妒恨。比如女俠程瑤迦是孫不二的門下，她一聽甄志丙說自己是丘處機的門下，便立刻肅然起敬，好生羨慕。第三代弟子已然如此，等到了第四代，恐怕門戶壁壘更森嚴。每個真人都有一大幫徒子徒孫，各有各的算盤。

這個時候搞創新，利益就很難平衡——研究出來一門武功，你說算是丘處機系統的，還是王處一、孫不二系統的？再說了，如果丘處機搞創新，需要調動師兄弟的資源，他們會全力支持嗎？

這就是為什么全真教上上下下那么重視創新，但一到研究武功，卻必須搞大鍋飯，大家都要有份。所以幾個真人一起搞，結果搞出來的是一個不倫不類的“七星聚會”——人人有份，人人能玩，誰也不落空，至于它在江湖上有沒有市場、能不能御敵，管他呢。

更有趣的是，規模龐大、體制落后、架構復雜的全真公司搞創新，常常南轅北轍，名義上高喊創新，實際上卻對各種新思想、新元素裝癡作呆。

比如楊過，郭靖把他送到重陽宮學藝，這對于全真教來說簡直是送上門的寶貝。要知道，楊過可是郭靖、黃蓉調教過的啊！說不定他身上就有一些桃花島、北丐的武學、甚至《九陰真經》的底子，這是何等珍貴啊。要是全真教真的重視創新，應該馬上把楊過叫來研究研究，不說抄襲，至少有吸收、借鑒、啟發意義。

以全真五子的能力，甚至還可以看出楊過身上有西毒蛤蟆功的底子，如果認真加以參詳研悟，假以時日，說不定對自己的本門功夫大有裨益。可是全真教是怎么對待楊過的呢——直接扔給第三代弟子去教，平時不聞不問，更無人關心一下楊過，更別說從他身上汲取任何新武學了。

如果說從外人、小輩身上學習，全真教不屑為之，還可以理解；但是教中長輩周伯通還在世，他的武功獨步天下，還研究出了空明拳、左右互搏等無數神奇武學，可是從五子以下，有一個人想過去向這位了不起的師叔學習請教的嗎？

一個都沒有！

當然，周師叔脾氣古怪，他教不教、能不能教好是一回事；但你學不學、肯不肯請教是另外一回事。全真教里，人人把周師叔當作不正常人類對待，表面恭恭敬敬、禮數周到，心里卻把他當麻煩、當刺兒頭，從來想不到虛心學習求教，非要另起爐灶，搞個創新工程，關起門來研究“七星聚會”。

看到全真教的衰敗，讓人不禁尊敬起另一個門派——少林派來。同樣都當過天下武學正宗，同樣都有相似的江湖地位，少林寺卻歷代都有創新。七十二絕技可不都是達摩祖師研發的，而是歷代高僧一代代接力創新的成果。

誠然，少林寺也有打壓創新、戕害創新的負面現象，也有過逼走張三豐的惡例，但不管怎樣，研究武學的達摩堂、羅漢堂始終發揮著作用，少林寺也人才輩出，從宋到清始終沒有沒落過。

在金庸小說里，周伯通游戲人間，一說起徒子徒孫，就表現得很不屑，人們覺得他這是性格使然，不喜歡拘束。可是有沒有人想過，他的神奇武功教了郭靖、教了耶律齊、教了小龍女，卻為何始終沒有教過一個自己的徒子徒孫？

更何況，小龍女被周伯通的師侄們當作頭號大敵，全真五子他們研究“七星聚會”，大搞創新，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對付古墓派。周伯通卻反而給小龍女傳授武功，讓她成為一代高手，等于是自己家人與外人開戰，他卻向外人大賣軍火。由此來看，在周伯通的心里，他應該也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而當全真教的后輩們看著小龍女用師叔的“左右互搏”的劍術武功把自己打得一敗涂地，想想那位自己從來沒真正當回事的師叔，再看看大堂上王重陽祖師那英風俠骨的畫像，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編輯/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