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害了隆科多

張鳴

雍正的即位問題歷來是史家爭訟的焦點，雖然認為雍正即位合法的一派占了上風，但堅持篡位說的人也并沒有偃旗息鼓。不過，無論說正說反，隆科多在雍正即位過程中的作用卻是公認的。

作為老皇帝康熙咽氣前守在身邊的唯一大臣，對于皇位的繼承，隆科多的話不能說是一言九鼎，但至少是相當關鍵的。也就是說，無論在繼承問題上雍正作弊還是沒作弊，隆科多都是繞不過去的關口，再加上，隆科多又恰是雍正名分上的舅舅、京中兵權在握的步兵統領，其作用不可忽視。

當然，隆科多也因此得到了回報，不僅封官晉爵、榮及子孫，而且得以總理朝政，兼管理藩院，享雙眼花翎、四團龍補服、黃帶、紫轡，跟嫡親皇家宗室一個待遇，尤其是隆科多還以武人身份被委以意識形態看門人的重任，擔任《圣祖實錄》《大清會典》的總裁，以及負責監修《明史》。在剛剛即位的那年，雍正對隆科多張口必稱舅舅，甚至在奏折上也直書“舅舅隆科多”，一點兒也不擔心不成體統。

可惜，這天大的富貴來得快，去得也快。隆科多的雙眼花翎剛戴上未滿一年，即雍正三年（1725年），就遭到了雍正帶頭發起的大批判，眾臣子口誅筆伐，一致要求嚴懲隆科多。后來雖然皇帝網開一面，沒有把他一擼到底，可隆科多從此日子就不好過了。沒幾天，他就因家奴的一點兒小事，再次遭到更加嚴厲的批判，眾官僚給這位當年的大功臣一共羅列了41條大罪，堅決要求將之斬首抄家。這次，皇帝再次表現出仁慈，只在圓明園暢春園外搭了三間棚子，將“舅舅隆科多”永遠圈禁。三年后，受不了饑寒之苦的隆科多就翹了辮子。

隆科多之死是不是雍正過河拆橋且不管它，有意思的是，隆科多的罪狀中有一條排在前面的大罪是，他自比諸葛亮，奏稱康熙、雍正交班之際，自己是“白帝城受命”。

這不得不讓人想起《三國演義》。其實，《三國演義》這樣的通俗小說對于滿人的影響是很大的。因為漢文化首先影響或者征服滿人的，其實就是那些稗官小說、戲曲唱詞，正統的四書五經要排得很靠后，以至于滿人即使不識漢字，也對“桃園結義”“火燒赤壁”這樣的故事耳熟能詳。據說，有位滿族大員被任命為荊州將軍，回家后一臉愁容，說是荊州連關圣人（關羽）都守不住，叫我去怎么能行呢？而實際上，關羽這個在歷史上本不起眼的人物也恰是托了《三國演義》的福，被滿人追捧，居然在清朝地位直線攀升，變成了武圣，隱隱然跟孔夫子相提并論了。

而隆科多自比諸葛亮，說什么白帝城托孤云云，其實是為了表明自己對皇家的忠誠，潛臺詞無非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八個字，否則，他斷然不會在奏折里如是說。顯然，隆科多也是個《三國演義》的熱心讀者。

可是，急于表忠心的隆科多卻忘了，白帝城托孤的故事還有另外一個潛臺詞——被托的“孤”是小說上稱為阿斗的那個人，而阿斗不僅是小說上的飯桶，還在民間成為草包的代名詞，但雍正顯然和阿斗不一樣。

其實，有清一朝，臣子自比諸葛亮的不知有多少，但是唯獨真有托孤經歷的隆科多不能這樣自比，而且他攤上的是一向神經過敏的雍正，因此他更不能這樣自比。所以說，不是舅舅隆科多真的不到一年就犯了41條該死的大罪，而是《三國演義》害了他。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