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君
摘要:《雨巷》是中國現(xiàn)代著名詩人戴望舒的成名作,本文避開時代的大環(huán)境,意欲通過分析詩歌環(huán)境的設定,拆解油紙傘這一意象,借助探討詩歌中“我”的主觀感受,嘗試對詩歌《雨巷》感傷意味進行別樣的理解,以此嘗試體會戴望舒這首詩歌跨越時代的美學感受。
《雨巷》是中國現(xiàn)代著名詩人戴望舒的成名作,在作品完成一年多后,于1928年發(fā)表于《小說月報》,當時代理《小說月報》編輯的葉圣陶先生對該作品評價非常高,稱它為“替新詩的音節(jié)開了一個新紀元”,并送給作者“雨巷詩人”的稱號。
一、一條雨巷
雖然音韻上的美是《雨巷》顯著的特征,而所有的外在形式都必須服務于詩歌的內(nèi)容,我國著名修辭學家陳望道說過“采用何種表達形式是由內(nèi)容上的需要決定的。”因此本文主要分析詩歌中出現(xiàn)的意象。
詩歌意象由主觀的“意”和客觀的“象” 兩個方面融匯組合而成。“意”即指思想、情感、觀念、意識等,“象”即指自然、社會各種客體的具體物象、事象。詩歌意象是“情”與“景”的交融,“心”與“物”的互映。
在《雨巷》這首詩歌中,詩人安排了七個詩章,在實際教學中,依據(jù)教參認定的詩歌意象有:雨巷、油紙傘、雨、“我”、籬墻、丁香、姑娘七種。
其中“雨巷”因為被詩人預設為詩歌題目,所以具有較為重要的意義,它是故事發(fā)生地點——下著雨的小巷子,也給讀者從一開始就造成感傷、凄美、朦朧的感覺。
巷,對于生活在江南的詩人戴望舒而言也叫弄堂,但是詩人沒有把詩歌題為“雨弄(lòng)”。因為音韻上“弄(lòng)”在詞語結束時是收縮嘴唇音,使得詞語在聽覺上趨向盡早結束,而“巷(xiàng)”的擴張嘴唇音,則使得這個詞語在聽覺上悠長婉轉,這樣的選擇是符合“雨巷”在讀者具象視覺上曲徑深幽的縱深感的。
“雨巷”的“雨”不是瓢潑大雨,是詩人江南特有的綿綿春雨、蒙蒙細雨,視覺朦朧。
這是一場暮春時節(jié)的雨,因為詩歌中的丁香花開在這時。
“丁香”是指丁香花,花有白色、紫色,花形結結,也稱丁香結。暮春時節(jié),我們民族常用白色花祭祖,古人也常用丁香現(xiàn)愁思,例如:李璟的《浣溪沙》中就有“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李商隱的《代贈》詩中也有過“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的詩句。
因此,“雨巷”帶著“丁香”久遠的哀愁,讓濕漉漉,淅淅瀝瀝地春雨飄進詩人的心里——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雨巷”這個意象在詩歌中總共出現(xiàn)了四次,分別是第一、三、五、七詩段。
如果“雨巷”是由“雨”和“巷”缺一不可組合而成的話,那在詩歌第二詩段的“雨中”、第六詩段中“雨的哀曲里”也有“雨巷”的影子。
從七種意象的相關性上講,“雨巷”的存在是其他各意象存在的基礎,因為有“雨巷”的“雨”,所以就有了“油紙傘”的必要,因為有“雨巷”的“巷”所以有了“籬墻”的可能,也正是因為有了“雨巷”這樣陰郁半封閉貫通環(huán)境的存在,所以有了“我”對于遇到“丁香”“姑娘”的希望可能。
所以說,“雨巷”這意象在首詩歌中具有較為重要意義,也正是因為有了“雨巷”的存在,才有了我們對于一傘一世界討論的可能。
二、兩把油紙傘
《雨巷》中呈現(xiàn)的雨傘是油紙傘。
油紙傘是我國民族傳統(tǒng)的日用雨傘,在《夢溪筆談》中就有:“以新赤油傘,日中覆之。”明末清初宋應星的 《天工開物》 也寫到:“凡糊雨傘與油扇,皆用小皮紙。”也說明油紙傘在我國歷史悠久。
因為悠久的傳統(tǒng),所以油紙傘在日常使用中便融入了很多文化意味,湯喜輝先生在《油紙傘與中國傘文化》一文中將其概括分類如下:
(一)代表多子、多福。油紙在四川話中與“有子”音近;傘架為“人”字形(由幾十個人字形狀組成);傘字繁體是“傘”,從繁體字角度看,是人字頭下面四個小“人”字,自古寓意為五子登科。
(二)寓意節(jié)節(jié)高升。傘骨為竹,代表長壽,寓意節(jié)節(jié)高升。
(三)寓意美滿、團圓、平安。傘形為圓,寓意美滿、團圓、平安。
(四)代表恩愛百年。自古油紙傘下演繹了多少經(jīng)典愛情:《白蛇傳》中,許仙與白蛇在西湖斷橋以紅傘為媒,結下千古奇緣的佳話;“才子+佳人”是中國自古的美滿愛情的象征。
(五)寓意大紅大貴。紅色是我國的傳統(tǒng)色調(diào),寓意大紅大貴,這正是大紅傘流傳百年不衰的重要原因。
(六)消災辟邪、平安吉祥。在中國民間,傳說紅色與桐油可以消災、辟邪、驅(qū)鬼,有紅色的桐油的紙傘放在家中,當然可以平安吉祥了。
(七)代表懷舊與浪漫。油紙傘,是懷舊文化的代表。戴望舒《雨巷》,描繪了“古鎮(zhèn)+雨巷+油紙傘+美女”美好浪漫的景象,直到今天這一畫景依然是年輕人心中美好浪漫的經(jīng)典印象。
(八)高貴典雅。油紙傘本身文化內(nèi)涵豐富,文化氣息濃厚。用油紙傘裝飾裝修,在燈光照射下,古典浪漫、高貴典雅。漢服+油紙傘,更是中國古典高雅美的標志。
(九)祭祀祖輩先靈在很多地方,有用油紙傘祭祀祖輩先靈的習俗。習俗來源于中國古代皇帝打著黃蓋傘,表示至尊無上。用油紙傘祭祀祖輩或亡靈,顯示其在是陰間地位顯赫,不受苦受難,可早日投胎轉世。
(十)預祝金榜題名。在中國古代,有一個習俗,就是赴京趕考或做官上任,背上行囊里除書本外,一定會 帶一把紅油紙傘,預祝路途平安、高中狀元。現(xiàn)在很多地方,親朋、家長、同學買一把油紙傘,預祝高考成功。
(十一)喜慶。紅色油紙傘代表著喜慶,現(xiàn)在我國家很多地方,做壽、結婚、生子、喬遷、高升等依然保持送油紙傘的習俗。
(十二)至尊無上。中國古代皇帝打著黃蓋傘,而傘,則表示至尊無上。
湯先生在(七)中概括油紙傘代表懷舊與浪漫,就是參照戴望舒的這首《雨巷》。因為油紙傘在這《雨巷》首詩歌中是離不開感傷意味的,而且增強了詩歌本身的感傷意味。
首先,油紙傘因為懷舊而感傷。
詩人戴望舒在這首詩歌中對于油紙傘的選擇是確定的,甚至是刻意突出的。
這種確定是因為在詩人戴望舒的時代,除了油紙傘還有洋傘的存在,即舶來品的傘具。
“公元12世紀,英語才出現(xiàn)‘Umbrella這個詞。傘的英文Umbrella來自拉丁文的Umbra,有遮陽、陰影處的意思。傘在最初發(fā)明時的主要目的,是用來阻擋陽光的。所以,西方一直只有‘陽傘。
1747年,英國商人漢威到中國廣州辦貨……回國時便買了一把……雨傘……
1874年,一個名叫霍克斯的金屬拉絲工取得弧形鋼質(zhì)傘骨的專利權。有了這種傘骨,傘可以收緊,從此鋼架布傘成為英國紳士常用的雨具。到19世紀中葉,雨傘成了英國人的生活必備品,而且用傘也成了英國人的一種時尚。”
從便利性上講,洋傘勝油紙傘,從時尚性講,洋傘更代表時尚潮流。
而詩人選擇了一把獨具我國歷史古典意味的油紙傘,這選擇,正是詩人懷舊內(nèi)心的體現(xiàn)。
懷舊的心理是建構在回憶的基礎上的,杜威·佛克馬曾說“懷舊指的是對無可挽回的過去的向往。”⑤回憶是生命體已經(jīng)歷過的過往在心理上的再度呈現(xiàn),這已經(jīng)歷的過往還應包括生命體感受上的體驗,例如曾經(jīng)幻想過,而未必行動過。
而懷舊“不同于一般性的想象和回憶,懷舊更帶有強烈的主觀化、私人化的情感傾向,在很大程度上是個體對自己過去的回憶,即懷舊本身具有親歷性的色彩,是懷舊主體尋求自我認同的過程。”
因為懷舊的主觀私人性,所以懷舊詩人在回憶過程中懷念的過往經(jīng)歷,和曾經(jīng)發(fā)生時候的原生狀態(tài)已經(jīng)不同,這種不同是詩人的時空不同,也是對回憶中那段過往經(jīng)歷感受的不同,因為重溫的體驗,本身也是一種體驗,這不同于之前發(fā)生時的心靈體驗。
懷舊的最初產(chǎn)生絕非理性的預設,它的關鍵觸媒在于愛的痛失、完美之愛的消逝。因此,懷舊不可能是宏大和昂揚的激情,而是交織著憂郁、悲愁、哀怨、悵惘和傷逝等的溫情體驗。
所以詩人選擇帶有懷舊意味的油紙傘,是源于內(nèi)心感傷的情緒,因為這油紙傘的懷舊意味符合詩人創(chuàng)設的雨巷這一感傷的詩歌意境。
其次,一傘一世界的感傷。
詩人在詩歌中安排了兩把油紙傘,一把是“我”手中所撐著的油紙傘,一把是丁香姑娘撐著的油紙傘。這兩把傘因為都是油紙傘,而讓詩歌中的“我”和“姑娘”產(chǎn)生了相似的共通性。
因為“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彷徨在寂寥的雨巷,\撐著油紙傘”,所以油紙傘是我和姑娘之間相同的見證,便如白色恐怖時期的同志接頭標志,也是和平年代的某晚出門遛狗的你,遇到同樣遛狗的她,因為手中的那條狗狗,你們一見面便有了親近感。
在人群中尋找跟我們自己彼此相似的人是我們作為社會人主要的情感志趣方向,所以在油紙傘的選擇設定上,表明“我”和姑娘是有相同的品味志趣追求的,這種相同就產(chǎn)生了親近感。
這種初見時的親近感本應在“我”和姑娘相遇時讓人心生溫暖,因為相同讓“我”和姑娘彼此間產(chǎn)生了心理共鳴,這是在油紙傘上的共鳴,也是在這樣的雨天這樣的小巷出行選擇上的共鳴,本質(zhì)是“我”和姑娘表面氣質(zhì)后面的內(nèi)心選擇上的想通,這些由內(nèi)而外的想通性,必能讓“我”和姑娘產(chǎn)生感同身受、惺惺相惜的溫暖,但是詩人在詩歌中設計了“我身旁飄過這個女郎\她靜默地遠了,遠了\到了頹圮的籬墻,走盡這雨巷”的結局。
這原在人生路上遇到的志趣相同的開始,甚至可能成為彼此靈魂伴侶的開始,卻被詩人設計了擦肩而過的結局,這是一個感傷的結局,而且這是命定的感傷,因為這一感傷結局在“我”第一眼看到姑娘的時候已確定下來。
詩歌的開始,“我”“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
姑娘“撐著油紙傘\像我一樣,\像我一樣地\默默踟躇著\冷漠、凄清,又惆悵。”
這是兩把油紙傘,而一傘代表這一個世界。“我”有自己傘下的世界,姑娘也有自己傘下的世界,“我”和姑娘的相遇是在各自有著自己傘下世界時候相遇的,這傘下,可能是一個家庭,可能是一個組織……
倘使詩歌非要設計成只有一把雨傘,才能讓“我”和姑娘走到一個傘下,成為一個世界才能持續(xù)心理溫暖感覺的話,沒有傘的姑娘,或者沒有傘的“我”,即使相遇也會因為少了手中油紙傘般的信物而擦肩。
正因為彼此相望是因為各自有著油紙傘的堅持,所以任何一方的棄傘都會對最初相同性相望的消解,因此堅持到最后的擦肩而過是詩歌必然的結局。
有了油紙傘的選擇,“我”和姑娘的相遇才會相惜,有了油紙傘的撐著的堅持,也就有了“我”和姑娘最后的相離。
這相離的感傷,“我”在姑娘沒有出現(xiàn)時,早已知曉,因為“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彷徨在寂寥的雨巷,\撐著油紙傘”。
綜上所述,一傘一世界的感傷打開是戴望舒《雨巷》的一把鑰匙,至此,本文依靠詩歌“雨巷”大環(huán)境的設定,借助對詩歌中油紙傘的分析,在故意模糊時代性的方式下,主要探討詩歌中感傷意味的產(chǎn)生方式,以此嘗試對詩歌《雨巷》感傷意味進行另一番理解,我們相信小景小情亦能解讀戴望舒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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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無錫城市職業(yè)技術學院)